雨，毫无征兆地又下了起来。
冰冷的雨滴砸在江城湿漉漉的街道上，溅起浑浊的水花。霓虹灯在雨幕中扭曲、模糊，像是一张张嘲弄的笑脸。
林夜猛地一拧电瓶车把手，破旧的坐骑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嘶鸣，轮胎在积水的路面上打滑，险之又险地擦着一辆疾驰而过的黑色轿车冲了过去！
“操你妈！送外卖的赶着投胎啊？！”轿车司机探出头，狰狞地怒骂。
林夜充耳不闻，头盔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导航上不断跳动的倒计时——??00:08:32??。
还有八分半钟！
那个跨城订单，佣金高达五百块！几乎是他平时两三天的收入！足够他给晓晓买下那个雷霆战神，还能再给苏婉买条她看了好几次却没舍得下手的丝巾！
但代价是，他必须在规定的一小时内，从城东穿越晚高峰拥堵的市中心，赶到城西的别墅区！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拼了！??
雨水模糊了面罩，他粗暴地用手套擦了一把，眼神狠厉，再次将车速提到极限。风夹杂着雨点，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闯红灯！逆行！在车流缝隙中疯狂穿梭！
每一次急刹，每一次险象环生的变道，都引得身后一片刺耳的喇叭声和司机的咒骂。但他顾不上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时间！钱！儿子的玩具！??
??00:03:15??！
拐入别墅区入口！高档社区的保安试图阻拦这辆明显超速且狼狈不堪的外卖车，林夜却像一头失控的蛮牛，直接撞开了拦车杆，在保安惊怒的吼叫声中冲了进去！
??00:01:48??！
找到了！独栋欧式别墅，灯火通明！
林夜几乎是飞身下车，一把抓起保温箱里那份依旧滚烫的外卖，踉跄着冲向华丽的鎏金大门。雨水和汗水浸透了他的全身，冰冷黏腻。
他用力按响门铃，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
门开了。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管家模样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嫌恶，打量着他满身的泥水和湿漉漉的外卖服。
“张…张先生的…外卖…”林夜喘着粗气，将外卖递过去，声音嘶哑，“对…对不起，雨太大，路上…”
管家却没接，只是慢条斯理地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的手表，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超时了。”他声音平淡，却带着居高临下的审判意味，“整整四分零七秒。张先生说了，超时一秒都不要。”
林夜的心猛地一沉，急忙道：“就几分钟！东西还是热的！您看…”
“热的？”管家嗤笑一声，用两根手指嫌恶地掀开外卖袋看了一眼，“张先生点的顶级和牛，火候要求极其精准，现在口感早就变了！更何况…”
他目光扫过林夜电瓶车上“速达外卖”的logo，以及林夜狼狈的样子，眼中的鄙夷更浓：“…谁知道你这路上颠簸，有没有洒出来，卫不卫生？张先生金贵的胃，可不能吃这种东西。”
林夜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他认得这个管家，上次给这家送餐时，就因为按门铃声音“太响”被投诉过。这根本就是故意刁难！
“求您…通融一下，就这一次…”林夜的声音带着自己都厌恶的卑微。为了那五百块，为了晓晓眼中的光，他不得不低头。
“通融？”管家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声音陡然拔高，“你一个送外卖的，也配让我通融？知道张先生是谁吗？浩宇集团的张总！时间就是金钱！你浪费的这几分钟，够买你这条贱命多少次了？嗯？”
浩宇集团…张浩！
林夜猛地抬头，头盔下的眼睛瞬间布满血丝！又是他！阴魂不散！
管家似乎很满意林夜的反应，冷笑道：“行了，赶紧滚蛋！东西我不要了，钱照扣！另外，差评投诉我已经提交了！以后长点记性，穷鬼就要有穷鬼的样子，别什么单子都敢接！”
说完，“砰”地一声，厚重的实木门被狠狠关上！巨大的声响，仿佛一记耳光，狠狠扇在林夜脸上！
冰冷的雨水浇在身上，却远不如心冷。
林夜僵硬地站在原地，看着手里那份被拒收、此刻显得无比讽刺的外卖。他颤抖着手，点开手机软件。
【订单已超时，客户拒收。】
【差评：外卖员素质极低，超时态度恶劣，餐品污损，严重怀疑卫生问题！】
【处罚：扣除本单佣金，罚款200元，信誉分扣除10分。】
差评的理由，字字诛心！
“呃啊——！！！”
林夜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冰冷而暴戾！周围的雨丝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排斥开，脚下的积水竟然微微沸腾了一下，冒出丝丝寒气！
那一刻，他眼底深处，仿佛有无尽的漆黑在涌动，一种毁灭一切的冲动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但最终，他只是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旁边的墙壁上！
咚！
一声闷响，墙面瓷砖碎裂，他的手背瞬间一片血肉模糊。剧烈的疼痛让他稍微清醒了一些。他大口喘着气，强行将那几乎要爆发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怖力量压了回去。
不能…不能在这里…
他默默地、机械地将那份昂贵却冰冷的外卖扔进垃圾桶，骑上电瓶车，掉头离开。背影在凄冷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孤寂和苍凉。
……
外卖站点。
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赵经理腆着啤酒肚，唾沫横飞地将手机屏幕几乎戳到林夜脸上，上面的差评和投诉异常刺眼。
“林夜！你他妈是不是不想干了？！啊？！”赵经理的咆哮声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又是差评！又是投诉！还是浩宇集团张总家的单子！你知道那是我们公司的大客户吗？！老子好不容易才搭上的线！全让你这废物给毁了！”
其他骑手低着头，不敢出声，眼神里有着同情，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的冷漠。
“超时！拒收！还他妈敢跟客户顶嘴？你长本事了啊！”赵经理越说越气，手指几乎要戳到林夜鼻子上，“你瞅瞅你这月都几个差评了？罚款都他妈快比你工资高了！公司信誉都被你这种害群之马败光了！”
林夜低着头，湿透的头发耷拉着，遮住了他的眼睛。雨水顺着他的衣角滴落，在脚下汇聚成一小滩水洼。他沉默着，像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
“说话啊！哑巴了？！”赵经理猛地一拍桌子，“滚去财务那结账！你这个月的工资，扣除罚款和赔偿客户损失，还剩三百二十块五毛！拿钱给老子滚蛋！公司养不起你这尊大佛！”
开除！扣光工资！
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熄灭了。
林夜缓缓抬起头。
就在他抬头的瞬间，赵经理所有的咆哮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林夜的眼睛！
那不再是平时那种带着点疲惫和隐忍的眼神，而是…一片血红！眼底深处，仿佛有无数扭曲的阴影在疯狂挣扎，一种近乎实质化的冰冷和暴戾几乎要喷薄而出！
那眼神，根本不像是一个人！更像是一头被逼到绝境、随时可能暴起噬人的…洪荒凶兽！
赵经理被吓得浑身一哆嗦，肥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后退一步，小腿肚子撞在办公桌上，疼得他龇牙咧嘴，色厉内荏地尖叫道：“你…你想干什么？！反了你了！还敢瞪我？！保安！保安呢！”
林夜死死盯着他，胸膛剧烈起伏，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的理智焚烧殆尽！他恨不得现在就撕碎眼前这个肥猪！吞噬掉他那令人作呕的“傲慢”和“恶意”！
但最终，他只是猛地伸出手，一把扯下身上那件湿透、肮脏的“速达外卖”工服，狠狠摔在赵经理面前的桌子上！
衣服上的雨水和泥点，溅了赵经理一脸。
然后，他转身，头也不回地走出了站点办公室。自始至终，没有再说一个字。
那沉默的背影，却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心悸。
……
雨，下得更大了。
林夜失魂落魄地走在街上，冰冷的雨水浇在他身上，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心里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和绝望。
工作没了。钱没了。儿子的希望…也没了。
他像个游魂，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能去哪里。
就在这时，口袋里的老年手机突然疯狂地震动起来。他麻木地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是苏婉的名字。
他按下接听键，还没来得及开口，听筒里就猛地爆发出苏婉撕心裂肺的、带着极致惊恐和哭腔的尖叫：
“阿夜！阿夜你在哪？！快…快来市医院！晓晓…晓晓出事了！呜呜呜…从幼儿园滑梯上摔下来了！流了好多血！医生…医生说要马上手术…要交好多钱…呜呜…你快来啊！！！”
轰隆——！！！
天空中，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乌云，紧随其后的炸雷，仿佛直接在林夜的脑海中爆开！
所有的麻木、所有的绝望，在这一刻，被这通电话彻底炸得粉碎！
晓晓！手术！钱！
一个个字眼，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凿穿了他最后的心理防线！
林夜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雨水混杂着无法抑制的泪水，从他布满血丝的眼眶中疯狂涌出。
他对着手机，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几个破碎的音节：
“婉婉…别怕…等我…我马上…就到！”
挂了电话，他猛地抬起头，望向医院的方向。
那双血红的眼睛里，所有的痛苦、绝望、隐忍…全部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疯狂的、歇斯底里的、不顾一切的…
??毁灭欲！??
??谁也不能动我的儿子！??
??谁也不能！！！??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如同炮弹般冲进磅礴的雨幕，朝着医院的方向疯狂奔跑而去！
鬼王的逆鳞，已被彻底触犯！
崩溃的边缘，亦是…觉醒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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