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日第三天。
铅灰色的浓雾死死扼住了废弃驾校的咽喉，能见度不足五米。扭曲翻倒的教练车如同一具具钢铁尸骸，横七竖八地嵌在龟裂的水泥地上，锈迹斑斑的车身反射着微弱的冷光，像被遗弃的残肢断臂。训练桩歪斜倾倒，有的还挂着半截沾满血污的布条，在风中轻轻晃荡——那曾是一截肠子留下的印记。
围墙之外，低沉的嘶吼与血肉被撕扯的声响，如同永不停歇的背景音，提醒着幸存者这里早已是地狱。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腐臭、铁锈和排泄物混合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把钝刀。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只剩咀嚼声窸窣作响，仿佛有无数牙齿在黑暗中啃噬骨头。
陈默蜷缩在“全沉浸式驾驶模拟舱”狭窄的座椅上——这台造价高昂的设备原是市交通局试点项目，外壳采用防火防撞复合材料，本用于事故情景演练，如今却成了他唯一的庇护所。他将最后一块生出绿毛的饼干塞进嘴里，霉味混着淀粉的甜腻在舌尖炸开，干涩得几乎刮破喉咙。唾液分泌艰难，每一口咀嚼都伴随着下颌酸痛的震颤。
他面色蜡黄，眼窝深陷，三天没合眼的双眼布满了骇人的血丝。耳机里，三天前未来得及关闭的自动语音还在孜孜不倦地循环：“请学员注意右侧盲区，观察后方来车，确认安全后再进行变道——”电子女声冰冷而机械，像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遗言。
“盲区……”陈默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干裂的嘴唇渗出细小的血珠，“现在最大的盲区是……我他妈到底能不能活到明天。”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两天前，那个同样被浓雾笼罩的下午。
那时，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是个彻底的懦夫。
作为驾校里最年轻的金牌教练，他骨子里还有几分血性。他曾试图带着另外三名幸存的学员突围，冲向据说在城东建立了临时避难所的体育馆。可他们才刚刚撬开训练场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灾难便以最狰狞的面目扑了上来。
一群像是被剥了皮的野狗般的怪物，从雾中无声无息地窜出。它们速度快得惊人，腥臭的涎水从剃刀般的利齿间滴落，在地面留下一条条冒着白烟的腐蚀痕迹。陈默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快退”，他身边那个平时总因为倒车入库失败、被他调侃为“路桩杀手”的年轻学员，就已经被一只怪物扑倒在地。
凄厉的惨叫瞬间被野蛮的撕咬声淹没。鲜血喷溅在灰白的训练桩上，温热黏稠，顺着水泥缝缓缓流淌。一截粉红色的肠子甩到了旁边的反光镜上，微微颤动，在浓雾中如幽灵般晃荡——那画面成了陈默永恒的噩梦。
直到一阵霉味钻入鼻腔，混着金属舱壁散发的焦糊气息，他猛地打了个寒颤，才意识到自己仍蜷缩在这具钢铁尸骸般的驾驶舱内。
“吱呀——”
驾驶舱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一张饱经风霜的脸探了进来。是老赵，驾校的老保安，也是这片绝地里陈默唯一的同伴。他递来半瓶浑浊的矿泉水和一个真空包装的压缩饼干，自己的嘴唇也干得起了皮，嘴角裂开细小的血口。“省着点喝，这是储物间里最后的存货了。”他说，声音沙哑如砂纸摩擦。
陈默接过，没有客气，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口。水浑浊带泥腥味，但滚过喉咙时那短暂的湿润感，竟让他眼眶发热。他看着老赵疲惫却依旧有光的眼睛，低声问：“赵叔，又想你儿子了？”
老赵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眼神却飘向了城东的方向，语气里充满了父亲独有的执拗与希望：“我儿子就在城东体育馆上大学，那小子壮得跟牛犊子似的，肯定没事。等这鬼雾散了，我就去找他。避难所肯定有吃有喝，安全得很。”
说话时，他的手无意识地摸了摸胸前口袋——那里藏着一张泛黄的全家福，边角已经磨损，照片上的少年笑得灿烂。
陈默撕开饼干包装，狠狠咬下一口，含糊不清地打趣道：“行啊，等你见到你儿子，记得让他来我这儿补考科目二，他上次模拟可又挂了。”
嘴上这么说着，他的眼神却黯淡下来。
秩序？避难所？
两天来，墙外的惨叫声从未停歇，他比谁都清楚，这个世界早已没有了任何规则可言。老赵的希望，或许只是风中残烛。
就在这时，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毫无征兆地炸开！
轰隆——！
训练场边缘的围墙，如同被攻城锤正面轰击，瞬间向内炸裂！碎石与尘土暴雨般飞溅，砸在模拟舱顶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宛如暴雨敲窗。烟尘翻滚中，一个庞大而狰狞的黑影缓缓显现。
那是一头陈默从未见过的怪物。它体型堪比一辆小型货车，浑身覆盖着肮脏的灰色鬃毛，湿漉漉地贴在肌肉虬结的躯干上，散发出浓烈的腐肉气息。一颗硕大的独眼在脸部中央翻涌着嗜血的疯狂，瞳孔收缩成针尖状，贪婪地扫视四周。最恐怖的是它的前爪，巨大无比，指尖的利爪如同五柄淬火的钢钩，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的火花，火星四溅，映亮了它嘴角残留的血肉碎屑。
“裂爪兽……”老赵的声音都在发颤，那是他从一个逃进驾校又很快死去的幸存者口中听到的名字。
那怪物耸动着鼻子，鼻孔扩张如黑洞，贪婪地嗅着空气中活人的气息。巨大的独眼缓缓转向了他们藏身的模拟驾驶区。
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
“快！进驾驶舱里去，把门锁死！”电光火石之间，老赵猛地将陈默一把推进了驾驶舱，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赵叔！”
不等陈默反应，老赵已经抄起墙角一根半米长的铁棍，毫不犹豫地朝着与驾驶舱相反的方向冲了出去。他用铁棍疯狂地敲击着一辆废弃教练车的车身，发出“哐哐”的巨响，声嘶力竭地咆哮：“畜生！往这边看！你爷爷在这儿！老子烤串还没吃够呢！”
裂爪兽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它发出一声暴躁的低吼，放弃了近在咫尺的驾驶舱，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灰色闪电，扑向那个渺小却决绝的身影。
“不——！”陈默目眦欲裂，他想冲出去，可身体却像被钉死在座椅上，抖得不成样子。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浓雾，随即戛然而止。紧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和贪婪的咀嚼声，湿滑的吞咽声清晰可闻，仿佛就在耳边。浓重的血腥味随风飘进驾驶舱，混合着内脏腐败的气息，直冲鼻腔。
陈默呆坐着，耳朵嗡嗡作响。刚才发生的一切像一场错乱的录像带，在脑中反复播放：铁棍敲车的声音、嘶吼、惨叫、咀嚼……他想吐，却干呕不出；想哭，但眼眶干涩如沙漠。直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随风飘进驾驶舱，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那怪物来了。它吃过老赵了。下一个就是他。
‘不……我不该躲在这里……’
‘我是教练……我教别人怎么变道、怎么观察盲区……可我自己……一直闭着眼活到现在……’
心脏猛然抽搐，一股滚烫的怒火自肺腑炸开——
“老子连驾照都没挂科过，凭什么要死在这儿！”
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怒吼，抓起操作台上用于检修的沉重金属扳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了眼前的控制面板！
“给老子破！”
砰——！
屏幕应声碎裂，电路板爆出激烈的火花，电流“滋啦”作响，一股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此刻，一只巨大的钢钩利爪“刺啦”一声撕开了驾驶舱的金属门！刺耳的金属撕裂声让陈默头皮炸裂。灰毛覆盖的巨脸贴上门缝，那只翻涌着杀意的独眼，死死盯住了舱内的陈默。死亡近在咫尺！
他想要后退，却发现身体已被一道幽蓝色的光束贯穿，自地底射出，冰冷而纯粹，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他的皮肤骤然僵硬，血液似乎凝固，连心跳都被冻结。
一个冰冷得不带一丝情感的机械女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检测到高强度求生意志与特殊环境参数……】
【废土指挥官系统激活中……10%……50%……99%……】
【扫描……检测到半径一公里内唯一适配者……】
【绑定成功。】
陈默瞪大了双眼，瞳孔中倒映出无数瀑布般飞速流淌的蓝色数据流。他能感觉到，某种无法理解的、浩瀚的力量正在涌入他的身体，重塑着他的感知。神经如被电流灼烧，骨骼深处传来细微的鸣响，仿佛在进化。
而就在此时，驾驶舱那扇被老赵拼死关上的门，被那只钢钩利爪彻底撕开，狰狞的裂缝中，那只灰毛独眼，穿透了金属门板的缺口，死死地锁定了里面唯一散发着活人热气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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