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源:


       沈柔微微一笑,笑意却未达眼底:“太夫人如果不信,可亲自查验。方才从他身上搜出的东珠项链和翡翠手镯,都是我嫁妆单子上明明白白记着的。库房还散落着他没来得及带走的金银锭子,需要清点给太夫人过目吗?”

太夫人一时语塞,转而怒道:“即便是他拿了你的东西,也罪不至死!你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盗窃主母的嫁妆,按律当斩。我念他是府中老人,只动家法,已经很宽容了。”沈柔不紧不慢地道,“倒是太夫人,为一个盗窃的奴才如此动怒,不知情的,还以为这靖安侯府已经颠倒,奴才比主子还金贵了。”

这话中有话,分明是暗指太夫人与杨忠有私情。

院中下人个个低头,不敢出声,心里却都明镜似的。

太夫人被戳中痛处,老脸涨得通红:“沈柔!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当年若不是我儿昭衡娶你进门,就凭你那些污糟事,早该浸猪笼了!”

如果是从前,这话足以让沈柔羞愧难当。可今日,她反而笑出声来。

“太夫人真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沈柔走下台阶,目光如刀,“需不需要我提醒您,当年是侯爷亲自到卫国公府求娶,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还是需要我提醒您,您自己当年是如何从外室上位,逼死原配的?”

下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喘,谁也没想到一向温顺的夫人竟会当面揭太夫人的短。

太夫人如同被雷击中,踉跄后退两步,孙嬷嬷扶住才没摔倒。

她颤抖着手指着沈柔:“你,你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太夫人心里清楚。”沈柔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眼中满是轻蔑,“这些年我敬您是长辈,处处忍让,您忘了自己的身份。今日我便明明白白告诉您,从今往后,这侯府的中馈,由我说了算。”

太夫人何曾受过这种等羞辱,气得几乎背过气去。

孙嬷嬷忙在她耳边低语:“太夫人,眼下形势不利,不如先救杨管家要紧。”

太夫人强压怒火,咬牙道:“好,好你个沈柔!今日之事,我记下了!咱们走着瞧!”

说完,命人抬起奄奄一息的杨忠,就要离去。

“站住。”沈柔冷声道,“杨忠是戴罪之身,太夫人要带他去哪里?”

“他已经受了家法,我带去治伤,有何不可?”太夫人怒目而视。

沈柔却道:“盗窃主母嫁妆,并非家事,而是触犯了国法。岂是打几板子就能了结的?”

太夫人一愣:“你什么意思?”

沈柔不再理她,转向身旁的侍女白芷:“去,拿我的名帖到京兆府报案,就说有恶仆盗窃主母嫁妆,人赃并获,请官府依法处置。”

白芷面色一白,低声劝道:“夫人,如此一来,事情就闹大了。太夫人那边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正因为不会善罢甘休,才要斩草除根。”沈柔目光坚定,“去吧,就按我说的做。”

白芷见夫人心意已决,只好领命而去。

太夫人见状,气得几乎晕厥,却也无计可施,眼睁睁看着白芷离去。

她命人赶紧抬杨忠回自己院子救治,心中暗想:只要人还在府中,等会儿去昭衡面前哭一哭,总有转圜余地。

回到荣禧堂,太夫人坐立难安。

孙嬷嬷一面为她揉太阳穴,一面道:“太夫人息怒,老奴看夫人今日反常,恐怕是因为大小姐在青莲观受磋磨的事,刺激过大导致。”

太夫人冷哼一声:“她以为她是谁?不过是仗着娘家势大,就敢如此嚣张!当年如果不是我出主意,让昭衡设计毁她的名节,又趁机求娶,她这种高门贵女,怎么会下嫁到我们侯府?”

孙嬷嬷忙道:“太夫人慎言啊。”

“怕什么?这里都是自己人。”太夫人说着,却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

孙嬷嬷叹道:“当年为了让侯爷求娶卫国公府的嫡女,太夫人您可是费尽心机。”

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要不是我让昭衡设计英雄救美,又散布流言说她失了清白,卫国公府怎会答应将嫡女下嫁?只是没想到,沈柔进门后一直低眉顺眼,今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约莫一个时辰后,侯府外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守门小厮连滚爬跑进来通报:“太夫人,夫人,京兆府温大人带人来了!”

太夫人大惊失色:“这么快?”

她匆忙赶了过去,刚到前院,就见京兆府尹温浔身穿官服,带着十几个衙役进来。

温浔年约四十,目光如炬,不怒自威。

“下官见过太夫人、夫人。”温浔拱手行礼,语气却冷得很,“接到报案,贵府管家杨忠盗窃主母嫁妆,人赃俱获。下官特来拿人归案。”

太夫人强笑道:“温大人,此事乃是家奴一时糊涂,已经动了家法。就不必劳烦官府了吧?”

温浔面无表情:“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盗窃是重罪,按律当交由官府审理。请太夫人将人犯交出来。”

太夫人还想周旋,忽然想起一桩旧事,顿时面色惨白。

这温浔,不正是被她逼死的原配温氏的亲弟弟么!

当年温氏出身书香门第,父亲是国子监祭酒,弟弟温浔年少有为。温氏去世后,温家与侯府便断了往来。

没想到多年过去,温浔已成为了京兆府尹!

太夫人顿时失了气势,连求情的话都不敢说出口。

沈柔上前一步,道:“有劳温大人亲自前来。人犯正在后院治伤,我这就命人带来。”

温浔看向沈柔:“夫人大义灭亲,下官佩服。”

不多时,奄奄一息的杨忠被抬到院中。

温浔查验过赃物和伤情后,道:“人犯杨忠,盗窃主母嫁妆,证据确凿,按律当斩立决。先收监,等伤情稳定后再行刑。”

说完,一挥手:“带走!”

衙役们上前架起杨忠,如同拖死狗般将他拖出侯府。

太夫人眼睁睁看着情夫被带走,却无能为力,只觉天旋地转,晕厥在地。

“太夫人!”孙嬷嬷和一众丫鬟慌忙上前搀扶,乱作一团。

温浔视若无睹,向沈柔拱手道:“夫人放心,此案下官必定依法严办,还您一个公道。”

沈柔还礼:“多谢温大人。”

望着温浔离去的背影,沈柔目光深远。

从今往后,她要夺回的,不只是嫁妆和尊严,还有被欺骗被践踏的人生。

……

宋昭衡趴在床上,腰背上的伤还火辣辣地疼。

刚才太夫人一顿哭天抢地的闹腾,把他的心情都搞得更糟了。他刚想闭上眼睛歇会儿,门外就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侯爷,夫人来了。”小厮在门外低声通报。

宋昭衡叹了口气,有些不耐烦,“让她进来。”

沈柔推门而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她身后跟着白芷,那丫鬟在门外就停住了脚步,安静地守在那里。

“坐吧。”宋昭衡指了指床边的椅子,自己勉强撑起身子。

沈柔没有坐,只是站在离床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平静地看着他。

“叫你过来,是为了杨管家那件事。”宋昭衡开口,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母亲来过了,她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杨忠毕竟在府上伺候这么多年,纵然有错,也该从轻发落。”

沈柔没有接话,眼神却冷了几分。

宋昭衡避开她的目光,继续道:“我知道杨忠偷盗库银是不对,但既然人已经抓了,教训也给过了,不如就撤了诉状,何必闹到公堂上,让外人看我们靖安侯府的笑话?”

沈柔依然沉默,只是缓缓走到桌边,提起茶壶,倒了杯凉茶。

宋昭衡见她没有反驳,以为她同意了,又道:“母亲说,你嫁入宋家,便是宋家的人,你的钱财自然也是宋家的。她作为太夫人,动用库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这话虽然直白,但理是这么个理。一家人,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就在这时,沈柔突然开口:“宋玉蝉在青莲观被人虐待,写信求助,你为何置之不理?”

这话问得突兀,宋昭衡一时没反应过来。

他没想到沈柔会突然提起女儿的事,而不是管家偷盗的案子。

“玉蝉?她在青莲观能有什么事?”宋昭衡皱眉,“那孩子性子娇气,肯定是在观中吃不得苦,编些谎话来骗人接她回来。”

“谎话?”沈柔指尖微微发白,“她说观中道士克扣用度,冬日不给炭火,夏日断她饮水,还时常有地痞无赖在观外骚扰。一个姑娘,孤身一人在道观中,如果出了事,你当如何?”

宋昭衡不以为然:“青莲观是京城有名的清修之地,哪有她说得那么不堪。就算真有些不便,也是修行的一部分。你是太宠她了,让她受不得半点委屈。”

“受委屈?”沈柔的声音陡然提高,“她信中说,有陌生男子夜半敲她房门,她吓得整夜不敢合眼?她因病求医,道姑却置之不理,险些丧命?这些也是修行的一部分吗?”

宋昭衡一时语塞,支支吾吾道:“你从哪听来这些混话?玉蝉自幼娇惯,最会装可怜博同情。如果真有事,观主早就来报了。”

沈柔猛地转身,目光如刀:“我派人去查过了,句句属实!青莲观主与你有旧交,自然替你瞒着。你可知道,你亲生女儿在观中过着猪狗不如的日子,而你却在这里为你母亲那个老相好开脱罪责!”

“你!”宋昭衡恼羞成怒,“不许胡说!杨管家与母亲是清白的,不过是主仆之情!”

“主仆之情?”沈柔冷笑,“主仆之情会让你母亲不顾你重伤在身,来你房中哭闹撒泼?主仆之情会让一个管家敢动主母的嫁妆?宋昭衡,你当我沈柔是傻子不成?”

宋昭衡被问得哑口无言,梗着脖子道:“无论怎么说,杨管家的事你必须撤诉。沈柔!你别忘了为人妻的本分!我让你撤诉,你就得撤诉!这是命令,不是商量!”

“本分?”沈柔忽然笑了,“我自从嫁入你宋家,可有一日不曾尽过本分?可你们宋家又是如何对待我的?我的嫁妆被一个管家侵吞,你不仅不阻止,反而暗地默许,因为那本就不是你的东西,丢了也不心疼,是不是?”

宋昭衡心中一惊,他确实因杨忠偷了沈柔的嫁妆而暗自幸灾乐祸。

那笔丰厚的嫁妆一直是他的心头刺,提醒着他当初娶沈柔或多或少是看中了她的家世。

如今被沈柔一语道破,他又惊又怒。

“你不要血口喷人!”宋昭衡猛地一拍床沿,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沈柔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眼中没有半分同情。

“宋昭衡,我今日来,不是为了杨忠那个奴才的事。我是来问你,还要不要你的女儿。”

宋昭衡不耐烦地摆手:“玉蝉的事我自有主张,现在说的是撤诉的事!你立刻写个手谕,我让人送到顺天府去!”

沈柔不答,只是盯着手中的茶杯。

那是一只上好的青瓷杯,是当年他们新婚时一起选的。

“你还记得这套茶具吗?”沈柔忽然问。

宋昭衡一愣,不明所以:“你扯这个做什么?”

“当年你说,愿如这对杯,白首不相离。”沈柔轻声说,眼神飘远,仿佛回到了多年前的某个午后。

宋昭衡一时语塞,那些早已被遗忘的承诺突然被提起,让他有些不自在。

他当然记得,但那都是年少时为了哄骗沈柔的甜言蜜语,不能当真。

如今的沈柔,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顺从的少女,而是越发倔强,让他感到难以驾驭。

“过去的事,提它做什么。”宋昭衡别过脸去,“你快写手谕,我也好向母亲交代。”

沈柔的眼神突然变冷,她举起手中的茶杯,对着光仔细端详。

“宋昭衡,你我就像这茶杯。”她缓缓道,“满是裂痕,只不过勉强维持着形状罢了。”

话音刚落,她突然将茶杯狠狠砸向宋昭衡!

宋昭衡猝不及防,被砸了个正着。

茶杯撞在他的额头上,碎裂开来,凉茶泼了他一脸。

额角被碎片划破,渗出血。

“你疯了!”宋昭衡又惊又怒,捂着伤口大吼。

沈柔站在原处,胸口起伏:“这一杯茶,是替我女儿砸的!宋昭衡,你根本不配为人父!”

“反了!反了!”宋昭衡气得浑身发抖,朝门外大喊,“来人!把这个泼妇给我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