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时间,在日复一日的劳作与近乎停滞的修炼中悄然流逝。
这一日,张小书刚完成药田的浇灌任务,拖着疲惫的身子准备返回青木舍。负责管理他们的内门弟子张师兄却突然出现在路口,叫住了他。
“张小书。”
“张师兄。”张小书连忙躬身行礼,心里有些忐忑,不知是否又哪里做得不对。
张师兄面色平淡,递过来一个巴掌大的木盒和一枚粗糙的玉符:“山下青牛镇送来一批药材,点名要交到我们玄艮峰药房。送货的人还在山门外等着回执。你跑一趟,把东西送去药房,取了回执玉符,下山交给来人。”
这倒是个轻松的差事,比挑水劈松快多了。张小书有些意外,连忙双手接过:“是,师兄,我这就去。”
“注意安全,快去快回,别耽误。”张师兄吩咐了一句,便转身离开了。
张小书不敢怠慢,捧着木盒和玉符,快步向位于半山腰的宗门药房走去。玄天宗占地极广,从杂役弟子居住的山脚到各峰主殿乃至宗主所在的玄天峰,都有严格的范围限制。像他这样的杂役弟子,活动范围通常仅限于山脚和半山腰以下的部分区域。
一路无话,他将木盒顺利交付药房管事,换取了一枚刻有玄艮峰印记的回执玉符。药房管事甚至没多看他一眼。
任务完成了一半,张小书稍稍松了口气,握紧回执玉符,转身向山下走去。只要把回执交给镇上来人,他今天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或许还能赶上晚饭。
然而,就在他走到山门附近,即将踏出那标志着宗门界限的巨大石门时,怀中的那枚回执玉符,却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嗯?”张小书一愣,停下脚步,疑惑地掏出玉符。
这只是一枚最普通的记录和传递简单信息的玉符,通常只有确认送达或发出警示时才会发光或震动。此刻,玉符表面正散发着微弱的白光,一闪一闪,频率急促。
怎么回事?药房管事明明确认无误了啊?难道是青牛镇那边有什么急事补充?
他下意识地将一丝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精气尝试着注入玉符——这是激活玉符最基础的方式。虽然他修为低微,但简单激发一下玉符内的信息应该还能做到。
玉符白光稍亮,一行小字凭空浮现,却又瞬间模糊、扭曲,仿佛受到了极强的干扰,最后竟“咔嚓”的一声轻响,表面裂开几道细纹,光芒彻底黯淡下去,变成了一块顽石。
“这…”张小书彻底呆住了,看着手中报废的玉符,不知所措。玉符坏了?这可是要交还给镇上人的回执!弄坏了宗门玉符,可是要受罚的!他顿时慌了神。
就在他六神无主之际,腰间另一件物品忽然微微发热。
他低头一看,那是挂在腰带内侧的一块小小木牌,非常老旧,边缘都已磨得光滑。这不是宗门之物,而是他离家时,母亲去村口老槐树下讨了一块木头,亲手刻了一个平安符给他,让他一直带在身边。母亲不识字,只在上面歪歪扭扭地划了几道保佑平安的痕迹。
此刻,这枚寻常的凡木平安符,竟在隐隐发烫,并且微微颤动着。
一股莫名的心悸,毫无缘由地攫住了张小书!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恐慌感!
怎么回事?玉符异常…平安符发烫…心跳得厉害…
他猛地抬头,望向山门之外,望向青牛镇乃至更远处,他家所在的那个小山村的方向。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
出事了!
一定是出事了!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也顾不上去思考玉符损坏如何交代,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他猛地转身,不再是走向山门交付任务,而是向着杂役弟子居住区疯狂奔跑!
他需要回去!他必须立刻请假下山!虽然宗门规定杂役弟子不得随意离山,但他管不了那么多了!那种心悸和恐慌感太过强烈,几乎让他窒息!
他跌跌撞撞地跑回青木舍附近,恰好看到张师兄正在教导另一名杂役弟子。张小书冲过去,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语无伦次地喊道:“张师兄!我…我家…山下…求您,让我下山一趟!就一天!不,半天就好!”
张师兄被他这冒失的举动打断,不悦地皱起眉头:“张小书?你慌什么?成何体统!下山?规矩你不懂吗?岂是你说下就下的?你的回执呢?”
“回执…回执坏了…不是,师兄,我感觉家里出事了!求求您…”张小书急得几乎要哭出来,那种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浓。
“感觉?修道之人,岂能凭感觉行事?玉符损坏,按规需扣你三月例钱弥补!至于下山…休要再提!快回去干活!”
“师兄!!”张小书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抓住张师兄的衣角,“求您了!就一次!我以后做牛做马报答您!”
“放手!”张师兄脸色一沉,一脚将他踹开,“滚!”
张小书被踹得在地上滚了一圈,沾了满身尘土。他抬起头,看着张师兄冷漠嫌弃的脸,再看看周围几个杂役弟子或同情或看热闹的眼神,一股巨大的绝望和冰凉瞬间贯穿了他的全身。
规矩…例钱…
在这些面前,他那点微弱的不安和祈求,渺小得可笑。
他失魂落魄地爬起来,不再哀求,默默地走开。张师兄冷哼一声,也不再理会他。
那一晚,张小书彻夜未眠。心悸感持续了半夜才缓缓消退,但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恐惧已经在他心底扎根。
第二天,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完成着日常工作,眼神空洞。
第三天下午,山门外传来消息。青牛镇辖下的一个偏僻山村,前日遭了流窜的邪祟袭击,全村十余户人家,无一生还。消息传到宗门,并未引起太多波澜,修仙界每天死伤的人太多了,凡人的村落被邪祟妖魔毁灭,虽令人叹息,却也并非罕见之事。
但当那个山村的名字——“张家沟”,通过几个议论此事的杂役弟子口中传入张小书耳中时。
他正在挑水。
手中的水桶“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污水溅了他一身。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眼睛瞪得极大,瞳孔却缩成了针尖,空洞地望着前方,没有任何焦距。
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都消失了。
张家沟…
那正是生他养他的小山村的名字。
无一生还…
四个字,像四把烧红的尖刀,狠狠地捅进了他的心脏,然后残忍地搅动。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张小书口中喷出,染红了身前的地面。他的身体晃了晃,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意识陷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他看到的不是父母的面容,也不是村庄的景象,而是内门弟子张师兄那张冷漠的脸,以及…那枚莫名震动、然后碎裂的回执玉符!
巧合?
不!
那不是巧合!
冰冷的、带着血色的恨意,如同毒蛇的獠牙,在他彻底失去意识的前一刹那,狠狠地刺入了他的灵魂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