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意外，让漓漓对童年的记忆所知很少很少。
只记得从记事起，便只有一个小小的雪洞。
一个瞎子婆婆，一个哑巴爷爷。
他们进不来，她也走不出。
冰冷，孤独，世界永远是一片白色。
她永远只能透着那方小小的洞口，期待着二人的到来，丢进来些硬邦邦的粗饼，说上两句总是得不到回答的话。
“后来，好像婆婆和爷爷好久都没来过，我就饿的一直睡了下去，再醒来，发现雪崩了，山也塌了。”
“我被埋到一棵树下面，赖爸爸正好进山，就把我救回了家……”
听着漓漓说完。
空气陷入良久的沉默。
完全没想到，会意外听到这样一桩过往。
在怀中幼崽讲述时，江清洵曾数次皱眉，不愿相信地审视那双湛蓝眼睛，试图从中找到虚假的痕迹。
然而，饶是江清洵屡次想用最恶劣的想法否定。
可最后无不却陷入眼底那片纯粹干净的碧蓝汪洋。
他不得不承认。
这个哭哭啼啼的小猫。
似乎真的毫无作假，句句言实。
可是……可是——！
如果这些悲惨过往和那副美好心善都是真的。
那么她又为什么后来会成为仙庭之上那位心狠手辣、令人发指的残忍女皇？
一个人的性格，到底发生了什么，会引起这样的巨变？
不由得，江清洵想到不久前从那个意图轻薄小珈漓的浪荡少年口中听到的话。
“他们……要让你做炼材？”江清洵突然话锋一转。
漓漓一愣，点点头。
像是抽丝剥茧，抓住什么关键信息。
江清洵眯眼，紧接着追问：“所以，你恨他们？”
是了！
像炼材这种以活体入药，将人或妖活生生炼化入丹的残忍法子。
在中洲之内，早已归为邪修之徒严令禁止。
如果珈漓是因为经此遭遇，从而性情大变，未来仇恨世人。
那么，珈漓后来那般视生命为玩物的残忍行为，便都说得通了！
思及此，江清洵恍然开朗。
只是这意料之外的答案，让他不免心情复杂。
恨了这么多年的仇人，一朝找到，却发现对方似乎也不是原以为的罪大恶极。
甚至是个身世凄惨、疑似是被逼成未来那副性子的小可怜。
然而，还不等江清洵多理一会儿这颠覆认知的新发现。
对面。
漓漓惊讶摇头，疑惑反问：“为什么要恨啊？”
“……”江清洵回神，意识到漓漓说的什么后，皱眉反问：“你知道炼材是什么吗？”
“知道呀！”
“……你知道你还——他们可是让你死！你就一点都不恨——”
“为什么要恨？赖爸爸他可是救了我啊！”漓漓不解打断，理所当然回答：
“我的命是他给的，那……他若是想要我做什么，我也该报答他的呀。”
说着，看向江清洵，漓漓目光多了份之前未曾有过的探究。
像在看什么难以理解的奇怪之人。
江清洵亦是如此。
见鬼了的表情盯着逆天发言的幼崽女皇。
大眼瞪小眼。
彼此理解不了的两人相互对望，相互怀疑人生。
澄澈碧蓝的大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漓漓一本正经骄傲道：
“知恩图报！这可是我偷听学堂先生的第一节就学到的！”
“是……是要知恩图报，但也不能……”江清洵张了张嘴，荒唐极了。
一时间，甚至幻视仙庭那些满口君君臣臣的迂腐古板老家伙们。
无数话梗在嗓子眼，憋得上不去下不来。
……这脑子缺弦的傻白甜真的是珈漓？
过于荒谬的反差下。
怀疑人生的江清洵甚至昏了头，嘴比脑子快的冒出一句：
“你真叫漓漓？你知道是哪个漓字吗？”
这一定是重名认错人了吧！
不过话刚说出去，便猛地想到之前被天道亲自下的雷劈。
江清洵心中仰天长叹，被迫打消找错了人的怀疑。
紧随其后的。
漓漓的话也将这份怀疑彻底盖棺封死。
只见小幼崽眼睛一亮，激动道：“我当然知道！我还会写呢！这可是我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说着，毫不见外的漓漓环顾一圈，没找到东西，于是拉过江清洵的手。
一笔一划，在他手心开心写道：
“喏！漓漓！在妈妈留给我的玉佩上就是这两个字！瞎子婆婆说那就是妈妈给我取的名字！”
堪堪确认了第一个漓字，江清洵便被某两个意外的字眼砸到大脑空白。
先……先皇陛下？！！
毫无察觉的漓漓写完，黯然自责：
“但我好没用，那次雪崩，我把妈妈唯一留的东西都弄丢了……”
片刻，黯然神伤的漓漓突然抬眼。
察觉到僵硬不说话的江清洵。
蓝眸转了转，不知想到什么，恍然大悟，甜甜笑道：
“哎呀！你别担心！我才不是赖爸爸！不会让你做炼材的！”
“你对我这么好！带我看到这么好看的房子！还和小黑一样肯帮我出头赶走坏哥哥！那我们就是朋友了！”
说着，漓漓又蹙眉叹气，声音越来越低：
“唔……不对！你现在是仙人哥哥，我只是个普通人，那……那你若是嫌弃我，不想和我当朋友，也……也是正常的……”
“珈漓。”江清洵突然开口。
自言自语的漓漓对那陌生全名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在叫自己。
直到被托着下巴，强迫直视。
江清洵一字一句，语气前所未有的冰冷，漆黑幽瞳似要刺破什么的锋利审视：
“如果有一天，你要报复别人，你会怎么做？”
漓漓茫然：“为……为什么……要报复？”
江清目光疯狂，执拗逼问：“没有为什么！你就是想杀他！想羞辱他！想折磨他！想把你曾经受到的痛苦让所有人都尝一遍呢？”
漓漓张大嘴，呆呆望着情绪失控，身体都在隐隐颤抖的江清洵。
片刻，她伸出手。
微凉的指尖碰到江清洵脸颊，缓缓向上，摸了摸那血丝遍布的通红眼睛。
“是不是……有人这么欺负你了？”温软嗓音满是心疼。
江清洵抬眼。
入目，看到那双湿漉漉的蓝眸望着自己，咬牙切齿愤怒谴责：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这也——这也太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