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冽,碎玉琼花乱叠。
宫墙内,弦管沸天,襁褓双啼震寒夜。
龙颜乍欢悦,忽接边阙急牒。
翡翠坠,铁骑踏城,烽火燃尽九重阙。
萧妃泣如咽,恨凤后鸩毒,横施摧折。
椒房血溅银烛灭。
看芷魂消散,霖兄狂怒,剑挑宫阙仇似铁,血染凤冠雪。
悲切,叹孤孑。
纵斩尽奸邪,难挽天劫。
天火门立盟书揭。
誓踏破金銮,复仇如铁。
山河呜咽,乱世起,战鼓彻。
宣文三年隆冬,北离皇城笼罩在簌簌薄雪中,碎玉般的雪粒纷纷扬扬,与宫墙内融融灯火交织,晕染出朦胧而绮丽的光影。
霜风裹挟着彻骨寒意呼啸而过,即便裹紧衾被,也难敌这凛冽冬夜的侵袭。
皇城内外却是一派繁华喧嚣之景。
大街小巷张灯结彩,酒楼茶肆内酒客们把酒言欢,笑语声此起彼伏;街边摊贩前人群熙熙攘攘,挑选着心仪的物件。
歌楼舞榭中丝竹悠扬,舞袖翻飞,灯火彻夜不熄,似要将这雪夜的美好尽情延续。
子夜时分,万籁俱寂。
毓琉宫突然传来一声清亮啼哭,划破了浓稠如墨的夜色。
这座雕梁画栋的宫殿,本是宣文帝北宫赫最宠爱的萧妃香闺,此刻灯火通明,恍若白昼。
几乎与此同时,九荷宫也传出新生儿的啼哭,却被毓琉宫此起彼伏的庆贺声所淹没。
宣文帝北宫赫在毓琉宫雕花长廊来回踱步,玄色龙袍下摆扫过金砖,袖中攥着的指节发白。
当那声啼哭响起,这位执掌江山的帝王竟踉跄半步,冠冕上的东珠晃出细碎光影:“生了!”
稳婆抱着襁褓疾步而出,满脸喜色:“恭喜君上,贺喜君上!是位小皇子!”
北宫赫颤抖着接过锦缎包裹的婴孩,温热的体温透过绸缎传来。
怀中幼崽五官尚未长开,却已显出清秀轮廓,粉嫩的脸颊如浸露桃花,清澈的眼眸似一泓清泉。帝王喉间溢出哽咽,将孩子贴在脸颊亲昵摩挲。
奇迹般地,原本啼哭的婴孩突然止住哭声,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父亲玄色龙纹的衣襟,忽而咧嘴,发出细碎清脆的笑声。
北宫赫先是一愣,继而仰头大笑,惊起檐下宿鸟。
他解下腰间那枚通体碧绿、雕着蟠龙戏珠的龙慕翡翠玉,轻轻塞进孩子掌心:“皇儿天纵之资!”
“君上!边关急报!”内侍顶着风雪踉跄奔来,玄色宫靴在青砖上打滑:“东陵国铁骑突袭边城江远,我军连失三城,周将军力战殉国!”话音未落,已重重叩首在地,额头撞出闷响。
北宫赫怀中的翡翠玉突然坠落,清脆的声响在金砖上回荡。
帝王周身腾起森然寒意,攥着襁褓的指节泛白,连龙袍上的金线蟠龙都在剧烈抖动:“好个东陵!”
他咬牙将皇子塞回稳婆怀中,转身时冠冕上的东珠扫过孩子稚嫩脸颊:“宣封左相即刻入宫!”
风雪卷着枯叶扑进长廊,北宫赫踏着满地碎玉般的积雪疾行,玄色衣摆扬起又重重落下,恍若展开的战旗。
远处九荷宫方向传来微弱啼哭,却被呼啸的北风撕成碎片。
此时朔风愈发凛冽,似要将世间万物都卷入这凛冬漩涡。
大朵大朵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将世界装点成一片银白。稳婆抱着襁褓轻手轻脚转入内殿,鎏金烛台映得锦榻上的萧芷面若梨花。
少妇苍白的指尖微微发颤,当温热的小身子贴上心口,她涣散的眸光突然亮起:“孩子……”
她颤抖着解开衣襟,让孩子贴着自己的心跳,指尖抚过那粉雕玉琢的小脸,嘴角漾起春水般的笑意。
然,这份宁静转瞬即逝。
“哐当!”殿门被猛然撞开,寒光四射的长刀出鞘声惊得婴儿啼哭。
八名带刀侍卫如鬼魅般封住出口,粗粝的手掌捂住稳婆和侍女的嘴,将她们拖进黑暗。
绣着金线牡丹的裙裾扫过门槛,馥郁的龙涎香中,华服妇人踩着满地碎玉走来,凤冠上的珍珠晃出冷厉的光。
但见她身着一袭红色飞凤牡丹盘枝锦褙袄,飞凤振翅欲飞,牡丹娇艳盛放;下搭酒红色流云墨梅百褶曳地裙,墨梅傲雪,流云缱绻。
外披四合如意流云曲裾深衣,腰间系着花开富贵牡丹缠枝银纹腰带,一枚凤鸣朝阳九星绕月羊脂白玉悬于腰侧。
头戴凤舞九天朝阳金丝凤冠,墨发绾成如意飞仙髻,一支翠玉金珠雕花金步摇斜插,尽显华贵威严。
殿内鎏金烛火猛地晃动,映得封媛依凤冠上的珍珠泛着冷光。
这位执掌六宫的君后踩着满地碎玉走来,金丝绣着牡丹的裙裾扫过门槛,龙涎香里裹着刺骨寒意:“萧芷,你这条勾人的狐媚子!”
“啪!”耳光声在殿内炸响,萧芷苍白的脸颊瞬间浮起五道指痕。
封媛依染着丹蔻的指尖还在发颤,又扬手欲打,却被萧芷扣住手腕。
产妇身上还沾着血污,眸光却冷如淬雪的剑:“娘娘,劝你莫要自误。”
“自误?”封媛依突然尖笑,凤冠上的东珠晃得人眼晕:“你以为靠着君上那点宠爱就能高枕无忧?”
她猛地抽回手,锦帕重重甩在萧芷脸上:“来人!把这个贱种扔去乱葬岗!”
殿外风雪拍打着窗棂,萧芷死死护着怀中襁褓,冷汗顺着下颌滴落在孩子柔软的胎发上。
她强撑着坐起,分娩后的虚弱让嗓音发颤,却字字如刀:“封媛依,你若敢动他半根寒毛——”
“半根寒毛又如何?”封媛依踩着满地烛泪逼近,绣着金线的鞋尖挑起萧芷的下巴:“你以为萧霖那废物赶来,还能救得了你们?”
她突然凑近,呼出的气息带着血腥气:“从你爬上君上龙榻那刻起,就该想到今日!”
雕花窗棂外的风雪突然狂卷,两个侍卫如铁塔般钳住萧芷纤细的肩膀。
绣着金线的绸缎在挣扎中撕裂,殷红血迹浸透月白色中衣。
“封媛依!你疯了!”萧芷的嘶吼撞在鎏金宫柱上,怀中襁褓的啼哭与她的呼喊混作一团。
宫女抱着孩子疾步上前,婴儿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已泛起恐惧的红晕。
“孽种也配活在世上?”封媛依冷笑,凤冠上的东珠晃出刺目光芒。
她捏起绣帕掩住口鼻,看着侍卫端来的黑瓷酒盏:“这可是御药房新制的毒酒,专克习武之人。”
萧芷拼命扭动身躯,分娩后的虚弱让她的反抗如风中残烛。
温热的毒酒洒在脖颈,刺鼻的气味令她瞳孔骤缩:“不——”话音未落,酒盏已被强行抵住牙关,辛辣液体顺着喉咙灼烧而下。
当侍卫转向孩子的瞬间,萧芷突然爆发出困兽般的嘶吼。
她咬破侍卫的手腕,在腥甜血味中借力挣脱束缚,发间金钗散落,如疯魔般扑向婴儿。
封媛依踉跄后退,凤袍扫翻案上烛台,火苗“噗”地窜起,将这场血色闹剧映得愈发狰狞。
“按住她!”君后尖啸刺破长空。两个侍卫如恶狼般扑上,膝盖狠狠抵住萧芷后背。
她的手指在青砖上抓出五道血痕,凄厉的哭喊震得殿外寒鸦惊飞。
殿内血腥味尚未散尽,宫女怀中的襁褓突然爆发出刺耳啼哭。
那哭声带着新生儿特有的尖锐,像把细刀狠狠剜进萧芷心口。
封媛依嫌恶地皱眉,凤冠上的东珠随着动作剧烈晃动。
她绣着金线牡丹的袖口猛地挥出,重重拍在襁褓之上:“嚎什么嚎!晦气东西,也配在本宫面前哭?”
萧芷双腿一软,直直地瘫倒在地。鸩酒入喉,恰似一把淬毒的利刃,直刺脏腑。
剧痛如汹涌潮水,从五脏六腑蔓延至四肢百骸,每一寸肌肤、每一根神经都在痛苦中颤栗。
她竭尽全力想要挣扎起身,可身体却绵软无力,只能任由自己在地上扭曲。
萧芷嘴唇颤抖着,想要呼喊,喉咙却像被堵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模糊了视线,眼前的世界变得影影绰绰,意识开始涣散,黑暗如潮水般涌来,将她彻底吞噬。
耳畔忽然炸响惊雷般的呼喊:“芷儿!你醒醒!”
熟悉的声线裹着风雪撞进耳膜,萧芷浑浊的瞳孔猛地亮起。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攥住来人衣袖,指腹蹭过熟悉的天火门暗纹,血泪混着毒血从嘴角溢出:“哥……哥……”
“谁干的?!”萧霖玄色衣摆扫过满地狼藉,掌心贴住妹妹后心疯狂输送内力,却触到一片冰凉的死寂。
当听到“封媛依抱走孩子”时,他腰间佩剑骤然出鞘三寸,剑鸣混着压抑的低吼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萧芷的指尖无力滑落,最后一抹生机消散前,她死死盯着兄长布满血丝的眼睛:“带他……离开……”喉间涌上的血沫堵住余下话语,染透了萧霖胸前那朵暗绣的火焰纹章。
“小妹——!”凄厉的嘶吼震碎殿外冰棱。
萧霖抱着渐渐发凉的尸体,看着指缝间不断渗出的黑血,眼底翻涌的杀意几乎凝成实质。
他将妹妹平放在床榻,玄靴碾碎满地烛泪,转身时带起的劲风掀翻案上香炉:“封媛依!今日不杀你,我萧霖誓不为人!”
凛冽寒风中,他身影如离弦之箭射向宫门。
不到半刻,便在冗长宫道上截住那顶绣着金凤的辇驾,佩剑出鞘的寒光,比天上残月更冷三分。
萧霖猩红的眼瞳里倒映着封媛依惊恐的面容,喉间溢出野兽般的低吼:“拿命来!”
寒芒破空,长剑裹挟着腥风直取君后咽喉。
侍卫们的呼喝声与宫女的尖叫炸开在雪夜,刀光剑影在宫灯下交织成血色罗网。
萧霖剑势如电,接连砍翻三名御前侍卫。
瞥见禁卫军的玄甲在街角闪现,他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剑锋一转逼向抱孩宫女。
那宫女吓得花容失色,将襁褓高高抛起,雪白的襁褓在空中划出脆弱的弧线。
萧霖提气纵身,掠上半空。衣袂猎猎作响间,他稳稳托住啼哭的婴孩,反手一剑刺穿宫女胸膛。
温热的鲜血溅在孩子襁褓上,染红了龙慕翡翠玉的翠色。封媛依的惊呼声未落,萧霖已欺身而至。
剑锋擦过她细嫩的脖颈,珍珠凤冠轰然坠地:“贱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寒光闪过,颈间动脉喷涌出的鲜血在雪地上绽开妖艳的红梅,浓稠的血腥味瞬间弥漫了整条宫道。
“放箭!”禁卫军统领看着倒在血泊中的君后,太阳穴突突直跳。
万箭齐发的呼啸声中,萧霖将披风裹住怀中婴孩,身形如鬼魅般跃上飞檐。
当箭雨停歇,空荡荡的宫墙上只剩他负剑而立的身影,真气震荡着整座皇宫:“北离皇室听着!自今日起,天火门与你们不死不休!”
声浪如惊雷般炸开在沧澜城上空,惊起万千寒鸦。
这场血腥杀戮,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即将席卷整个北离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