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的夜,像一块厚重的墨色的绒布沉沉的压在城市上空。万籁俱寂中,一阵尖锐而绝望的哭声骤然划破这片死寂,仿佛一根细针刺破了紧绷的气球。
哭声来自那个还不足一岁的婴儿。沈晚星几乎是瞬间惊醒的,长期以来的睡眠不足让她的心跳在醒来的刹那疯狂擂鼓,带着一种虚弱的疼痛。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体像灌了铅一样的沉重。黑暗中,她凭借着本能摸索到婴儿床边,将那哭的撕心裂肺、浑身颤抖的小小身子揽入怀中。
“哦哦,宝宝不哭,妈妈在这,妈妈在这儿呢……”她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睡意和一种几乎要将她淹没的疲惫。孩子在她怀里哭的小脸通红,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小小的身躯因激烈的哭泣而不断抽搐。
她开始了那套熟悉又令人心力交瘁的检查流程。颤抖而笨拙的手,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摸索着检查孩子的尿布——是干的。她又尝试着将孩子凑近自己的胸部,试探着那种哭嚎的小嘴,却被孩子倔强的扭头拒绝。不是饿,也不是尿了,那到底是为什么呢?肠绞痛?噩梦?还是,只是单纯的、无法言说的不适?这种无从着手的茫然折磨着沈晚星。
沈晚星抱着孩子,在昏暗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轻轻摇晃着,哼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孩子的哭声丝毫未减,像一把钝刀,持续地刮着她紧绷的神经。她感到自己的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一种深沉的无助和孤独像潮水般涌来,几乎要让她窒息。在这个只有哭声回荡的深夜,她觉得自己像一座孤岛,被无边无际的疲惫海洋所包围。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咬住嘴唇,将泪水逼了回去——她连哭的群里和力气都没有了。她只是习惯性地、机械地摇晃着,安抚着怀中的婴儿,也仿佛在安抚着那个随时就要崩溃的自己。这是一场无声的、绝望的拉锯战,是母亲与婴儿之间一种几乎原始的、相互折磨的依偎。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粗暴地推开,重重的地砸在墙壁上。
一个高大的、带着浓重怒气的黑影堵在门口,瞬间撕裂了房间内微弱的平静。她的丈夫,苏逸尘,带着一身被硬生生从睡梦中拽起的暴躁,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睡眠被彻底打断的狂怒扭曲了他疲惫的脸庞,眼底布满了红血丝,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他身上没有酒气,只有一种冷冰的,不耐烦的戾气。
“哭!哭!哭!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明天上班了!”他咆哮着,声音因为刚醒而嘶哑,却在静夜中显得格外狰狞,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石子砸向晚星。
晚星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苏逸尘已经一个箭步冲到面前。他大手一伸,竟不是朝向晚星的,而是直接粗暴地从她怀里一把夺过那个仍在啼哭的婴儿!
动作快的惊人,带着一种极度不耐烦的疯狂。
“不许哭!闭嘴!闭嘴!听见没有!”他怒吼着,将婴儿高高举起,那个小小的、柔软的生命在他蒲扇般的大手中,显得如此脆弱,哭声因惊吓而变得尖锐持续。
下一秒,他像是要彻底切断这恼人噪音的源头,手臂不耐烦地一挥,将孩子恶狠狠地扔向那张凌乱的大床!
万幸,床垫柔软。孩子陷进被子里,骤然失重和恐惧让那小小的哭声瞬间停滞,只剩下一种极度惊吓后的、倒抽气的哽咽,小脸憋得发紫。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晚星的大脑一片空白,心脏几乎在那一刻停止了跳动。巨大的惊恐让她浑身冰凉,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但母性的本能快过了一切思考。她像一头被激怒的母兽,猛地扑向床铺,用整个身体护住那个瑟瑟发抖的小生命,迅速将孩子紧紧、紧紧地重新搂回怀里,背对着那个可怕的男人,用自己的脊背为孩子筑起一道微薄的防线。
她没有回头,没有力气去争吵,甚至没有力气去质问。所有的能量都汇聚在双臂之间。她将脸贴近孩子冰凉的小脸,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却用尽全力挤出最温柔的安抚:“没事的…没事的…宝宝别怕…妈妈在…妈妈在这里…妈妈保护你…不怕…不怕…”
她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孩子的后背和头顶,试图驱散那巨大的惊吓。她的整个世界缩小到只剩下怀中这个仍在微微颤栗的小小人儿。她能感受到自己后背传来的、苏逸尘那冷冰而愤怒的视线,像针一样刺着她。
身后的苏逸尘还在喘着粗气,胸腔剧烈起伏着,低声道:“烦死了!一刻不安宁!”但他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行为过激,或者纯粹是怒火发泄后的空虚,终于只是极其不耐烦地、从牙缝里嗤出一口气,然后转身,重重地摔门而去。
巨大的关门声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回响,也震碎了晚星心里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期望。
晚星没有动。她维持着那个保护的姿势,久久没有动弹。泪水终于无声地滑落,一滴一滴,落在孩子柔软稀疏的发丝上。怀里的婴儿在她持续的、轻柔的安抚下,抽噎声渐渐平息,只剩下细小的、委屈的呜咽,最后或许是哭累了,或许是终于感受到了母亲怀抱的安全,再次沉沉睡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睡熟的孩子放回婴儿床,盖好被子,手指眷恋地拂过那犹带泪痕的脸颊。
房间里重新归于死寂,只剩下空气中尚未散去的、冰冷的愤怒余烬,以及她那颗早已千疮百孔、却仍在为孩子顽强跳动的心。
她也曾拥有过那个温柔的苏逸尘。记忆像潮水般涌来,鲜明得刺眼。那个会提前到她公司楼下,只为一早分钟见到她的男人;那个会记得她所有喜好,在每个纪念日给她准备小惊喜的男人;那个在下雨的夜晚,将外套全部罩在她身上,自己却淋湿半边肩膀的男人。正是那些数不清的温柔瞬间,让她无视了家人朋友关于“他脾气可能不太稳”的隐晦提醒,让她心甘情愿地在自已最美好的年华,满心欢喜地嫁给他。
婚后的甜蜜时光并非虚假。他依旧体贴,接送她上下班,有时中午还会特地过来,只为带她去吃新发现的小馆子,分别时总恋恋不舍。她以为自己拥有了全世界最稳固的幸福。
然而,一切的确是从她怀孕后,开始悄无声息地变了。孩子的到来,意味着频繁的夜醒、无尽的哭闹、被切割得支离破碎的睡眠。苏逸尘的耐心仿佛也被这日复一日的睡眠剥夺所磨蚀。他变得越来越容易烦躁,越来越无法容忍任何打扰他休息的声响。曾经的细身体贴,如今全化为了深夜里的恶语相向和粗暴举止,而这一切,仅仅源于一种极度的、自私的不耐烦。
晚星凝视着孩子熟睡的容颜,又望向那扇紧闭的、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房门。夜,还很漫长。她的恐惧、她的无助、她的心碎,都被这沉重的黑暗无声地吞噬,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怀里那一点点微弱的、属于孩子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