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仁堂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那个俯身写字的年轻人身上。
江辰手里的笔,是一支最普通的蘸水钢笔,纸,是药铺里裁好的毛边纸。
可当他落笔的那一刻,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不再是那个衣衫破旧的乡下青年,而是一位浸淫医道多年、胸有乾坤的宗师。
他的字,沉稳有力,笔走龙蛇,一气呵成。
“柴胡12克,黄芩9克,制半夏9克,党参9克……”
一个个药名,一个个克数,从他的笔下流出,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孙百草凑在旁边,伸长了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地看下去。
他越看,心里的惊骇就越深!
这方子,看似平平无奇,用的都是些寻常药材,但君臣佐使,配伍之精妙,简直是巧夺天工!
以小柴胡汤为底,和解少阳,疏肝解郁。
又加瓜蒌、薤白,通阳散结,开胸除痹。
再用丹参、川芎,活血化瘀,疏通心脉。
最后,还神来一笔,添了一味远志,不仅能祛痰开窍,还能安神定志,防止病人醒后心神不宁。
整张方子,层层递进,环环相扣,既治标又治本,将“痰瘀互结”的病根考虑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多一分则嫌多,少一分则嫌少!
这……这哪里是药方,这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孙百草看得手心直冒汗。
他敢断言,这张方子,别说是他,就算是拿到省城里去,那些所谓的中医专家,也绝对开不出来!
这年轻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难道是哪个隐世不出的国手门下?
“好了。”
江辰写完最后一味药,轻轻吹了吹墨迹,将药方递给了已经从地上爬起来,正眼巴巴看着他的老钱。
“按方抓药,一天一剂,水煎服。三剂之后,就能下地走路了。”
“哎!哎!”老钱双手颤抖地接过那张薄薄的纸,却感觉重若千斤。
这张纸,是他家厂长的命啊!
他小心翼翼地把药方叠好,揣进最贴身的口袋里,然后猛地转过身,对着江辰就要再次下跪。
“大师!您就是我们厂,我们全家的大恩人啊!”
江辰眉头一皱,伸手虚扶了一把。
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传来,老钱那准备下跪的膝盖,怎么也弯不下去了。
“我说了,不用来这套。”江辰淡淡地说道。
他救人,一是为了践行医道,二是为了挣钱。他可没兴趣被人跪来跪去的。
“那……那我该怎么报答您啊?”老钱急得满头大汗,“大师您给个数,多少钱都行!只要我老钱拿得出来!”
钱?
江辰心里一动。
他这次来镇上,最大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钱吗?为了给媳妇和儿子买肉吃。
他想了想,刚准备开口说个数,脑子里却突然闪过妻子林晚秋那张憔悴又充满期盼的脸,还有儿子小宝瘦弱的身体。
他答应过她,要让儿子吃上肉的。
于是,话到嘴边,又变了。
“钱就不用了。”江辰摇了摇头。
老钱一愣,周围的人也都愣住了。
救了这么大一条命,连钱都不要?这是什么神仙?
“大师,这怎么行啊!”老钱急了,“您救了我们厂长的命,就是天大的恩情,我……”
江辰打断了他的话,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不要钱,但有件事,想请你帮个忙。”
“您说!别说一件,一百件都行!”老钱拍着胸脯保证。
江辰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那件印着“红旗罐头厂”字样的工作服上,缓缓说道:
“我儿子前两天生了场大病,身子虚得很,需要补补。我听人说,你们罐头厂的猪肉不错。”
他这话说的很含蓄,但在场的人谁听不明白?
老钱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恍然大悟,一拍大腿!
“我懂了!我懂了!”
他激动得脸都红了,这哪是“请帮忙”,这分明是神医在点化他啊!
神医这是看他老钱实诚,不好意思直接要钱,才用这种方式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
而且,神医连罐头厂的猪肉都知道,说明早就把他们的情况摸清楚了!高人!这绝对是高人啊!
“大师您放心!”老钱把胸脯拍得震天响,
“别说猪肉了,您等着!我这就回厂里去,跟我们书记说,让他批条子!不!不用批条子!我做主了!我们厂里昨天刚杀的猪,我给您弄一头过来!一整头!”
“一……一头猪?!”
这话一出,整个同仁堂门口,瞬间炸了!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可是八十年代初啊!
一头猪!少说也得一两百斤!
市面上一斤猪肉都得七八毛钱,还得要肉票!一整头猪,那得值多少钱?一百多块!
一百多块钱是什么概念?
一个普通的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三十来块钱。
一个农民,辛辛苦苦种一年地,刨去各种开销,能剩下二三十块钱就顶天了。
一百多块,对一个普通家庭来说,简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现在,就因为一张药方,有人要送一整头猪?
所有人都疯了,看向江辰的眼神,除了敬畏,又多了一丝浓浓的羡慕和嫉妒。
就连孙百草,都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他在这镇上行医一辈子,救过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收过最重的谢礼,也不过是几只鸡,几斤鸡蛋,外加一个写着“妙手回春”的锦旗。
这小子倒好,一出手,就是一头猪!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
江辰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本来只是想,能弄个十斤八斤的猪肉回去,给老婆孩子改善改善伙食,就算完成任务了。
他哪知道,这个叫老钱的工人这么“上道”,一开口就是一整头猪?
这也太……太实诚了。
不过,送上门的好处,没有往外推的道理。
他现在这个家,穷得叮当响,正需要这些。
于是,江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那我就却之不恭了。”他看着老钱,补充了一句,“送到下溪村,找一个叫江辰的人就行。”
“好嘞!下溪村江辰!我记下了!江神医,您就擎好吧!”
老钱得了允诺,高兴得跟个孩子似的,转身就招呼着工友们,“快!快!把厂长抬上车,咱们先送厂长回去,我马上去给江神医办这事!”
一群人七手八脚地,小心翼翼地把钱厂长抬回板车上,浩浩荡荡地走了。
临走前,老钱还一步三回头,冲着江辰一个劲儿地鞠躬。
一场天大的风波,就这么戏剧性地落下了帷幕。
同仁堂门口,围观的群众也渐渐散了,但每个人嘴里,都还在兴奋地议论着刚才那神乎其技的一幕,和那“一头猪”的震撼。
可以预见,用不了半天,“下溪村江辰,神针救厂长,获赠一头猪”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红旗镇!
药铺里,只剩下了江辰,孙百草,和那个已经彻底傻掉的伙计。
气氛,一时间有些尴尬。
孙百草看着江辰,嘴唇动了动,那张老脸上,满是复杂的神色。有震惊,有佩服,有不甘,还有一丝作为医者的好奇和渴望。
最终,他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对着江辰,郑重地一抱拳。
“小友……不,江大夫,请受老朽一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