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夜晚,王府内迎来阵阵寒风。
那寒风卷起满地枯叶,下人们清理不及,石板路上又覆新黄。
温弈墨从宫里飞奔回府,浑身湿透,止不住地颤抖。
此刻,她放慢脚步,沿着回廊徐徐而行。
远处,几个下人瞥见她这幅狼狈不堪的摸样。
好像见怪不怪,纷纷转身,又迅速低头交换着眼神,眼里都是强烈的苦涩。
他们开始窃窃私语,语气带着不满。
“哎,要不是咱们王爷走的早,府里没了顶梁柱,郡主哪会被文熙公主这般欺负。”
“是啊,王爷在世时,府里欢声笑语,哪像如今,除了郡主在时还有点生气,平日都死气沉沉的。”
“就连咱们夫人,也不似从前了。”
其中一个丫鬟深深叹息,
“人走茶凉啊……”
“咱们郡主从小就懂事,受了欺负也不吭声。”
“嘘,小声点,别让郡主听见了,也别去夫人面前多嘴,平白惹郡主生气。”
回廊里的温弈墨将这些低语尽收耳中,嘴角牵起一抹苦涩的笑。
秋风吹过,像是要把她骨头缝里最后一丝暖意吹走。
多可笑啊,堂堂郡主,竟如此落魄。
污水混着泪水滑过脸颊,她抬手一把抹掉。
抬头,望着那轮月色,她小声呢喃道。
“父王,母妃常说,我想你时,就抬头看月亮,因为你会化作月光,守护我。”
“但父王,我知道,那只是母妃安慰我的漂亮话罢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走的那么早?为什么丢下我和母妃。”
酸楚涌上心头,她用力咬住唇,生生将眼泪憋了回去。
良久,她敛起所有脆弱,朝母妃唐念绮房间走去。
刚定在门口,便听见里面压抑的对话声,是母妃和王府侍卫长孟千放。
孟千放语气带着焦灼和疑虑。
“王妃,御京王,会帮忙找郡主吗?”
唐念绮叹了口气,语气坚定。
“我自有定夺。弈墨迟迟未归,我不能坐以待毙,待会儿我便亲自去求御京王。”
“自明远死后,我与三王私下一直有书信往来。”
母妃顿了一下,下一句话带着切骨的恨意。
“这皇家,我信不过,明远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我怕,怕弈墨也遭到毒手。”
温明远,她的父王。
父王是被皇家害死的?母妃的话在她脑中炸开。
不是意外,是谋杀?
是谁?
皇家这两代人丁凋零,皇爷爷一个兄弟也没有。
而父王,只有一个大哥。
那就是她一直敬重的皇叔,新帝启绪帝温明谦!
虽然父王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也从下人和其他世家子弟口中听到过一些风声。
当初皇爷爷是更属意她的父王,嫡皇子温明远为太子的。
父王死了,温明谦就成了唯一的继承人。
难道,真的是他?
那个平日里满脸微笑,慈爱平和的皇叔,竟然是她的杀父仇人?
不,不会的……她心里拼命摇头。
那是她的亲人,是她在深宫里仅有的一点念想。
就算温弈舒对她不好,她也总觉得是姐妹间闹别扭,是自己哪里没做好。
可母妃的话,像一把带毒的刀子,狠狠扎进她心里最软的地方
过往所有的忍气吞声,委曲求全,这会儿都显得太可笑了。。
温弈墨只觉得大脑一阵眩晕。
这些年在南苑学习,温弈舒在外人面前总是一副温柔长姐的摸样,背地里对她却是百般刁难。
人人都称赞温弈舒善解人意,关爱妹妹,而自己则被说成蠢笨跳脱,不知好歹。
新帝看似公正,一视同仁,难道只是伪装,想在朝野和民间博取好名声吗?
一幕幕一件件,原本模糊的疑点一下子清楚了,连成一条冰冷的链子,勒得她喘不上气。
原来,一切早有预兆。
他们杀了父王,视她们母女为眼中钉,肉中刺。
所以,温弈舒在温明谦的默许下,一而再的想要将她这个永亲王余孽给除掉。
就在刚刚,她还被温弈舒,以皇太后的名义骗去玉溪阁。
昏暗的阁楼顶层,她差点就死了。
“姐妹?呵,你也配?”
温弈舒扭曲的脸在黑暗中浮现,刻薄的话语犹在耳边。
“就凭你那死鬼爹,废物娘?下贱东西……”
“给我按住她!”
“扔下去,让她去水里见她短命的爹吧!”
冰冷的池水灌入口鼻,求生的本能让她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混乱中挣脱了钳制,借着黑暗和水流侥幸爬上岸。
回想起温弈舒的狞笑,侍从粗暴的钳制。
屈辱、疼痛、愤怒……在她胸腔里翻涌。
一种前所未有的,冰冷刺骨的恨意开始疯长。
她扶着冰冷的廊柱,身体因寒冷和愤怒而剧烈颤抖。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哪有什么血脉亲情?只有赤裸裸的权力争夺罢了。
过去他们为了权利,不惜杀害血亲。
今日又想发设法的想要她的命!
退让,换来的只有更深的践踏和死亡。
胸口翻涌着滚烫的恨意,烧得她眼眶发烫。
师父以前的话这时清楚响起来“弈墨,这皇家本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人心比蛇蝎还毒。记住,仁心是救该救的人,谋略是防该防的人。”
她以前还觉得师父说得太重,还天真地以为不争就能安稳,甚至妄想用真心换一点假的情份。
现在想来,太傻了!
她的躲避和讨好,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的笑话!
她一定要查出杀害父王的真凶,将对方碎尸万段!
她要让他们也尝尝痛彻骨髓的滋味!
哪怕,那人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房内的脚步声渐近,温弈墨闪身躲进阴影里,强压下恨意。
她不能被母妃看出异样,不能让母妃担心,更不能暴露自己已知晓这血海深仇的真相。
毕竟,母妃瞒了她整整十三年啊。
难怪从小母妃就借着她身体虚弱多病,要去江南养病的由头,将她送到忘忧谷锦晏师傅的身边。
在那,她不仅要学医毒和武功,更要学权谋之术。
难怪孟千户的女儿可竹姐姐寸步不离地守护她。
难怪整个王府上下都笼罩着一种无形的戒备。
难怪母妃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她经商之道,唯恐她学不会。
她曾以为这只是母妃望女成凤的期盼,如今才明白,母妃是在这龙潭虎穴中为她铺一条生路。
母妃不愿她被仇恨吞噬,独自默默扛下了所有血泪。
但如今,她既已知晓,便不能再如母妃的愿了!
温弈墨强忍悲痛,快步朝自己房间赶去。
她要在母妃出门去御京王府之前换好衣服拦住她,装作若无其事的平安归来。
她刚推开自己房门,就撞上了焦急万分,几乎要哭出来的可竹。
可竹眼睛骤然放大,满脸的不可置信和惊喜。
就在刚才,她被温弈舒的人用王妃急召的信物骗走,导致她与温弈墨失散。
等她发现时,她火急火燎的跑回王府,才发现郡主根本没有回家。
她找了好久也没发现郡主的踪迹,这才哭着把郡主丢了的消息告知王妃。
王妃派了所有亲卫去找,也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急得一向冷静自持的王妃差点落下泪来。
孟千放气得要拿鞭子抽她。
他心疼女儿,但对于王府的事,他最是铁面无私,没护好郡主,就得受罚。
是王妃阻止了他,让可竹回温弈墨房间等她。
……
“郡主。”
可竹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想开口。
“嘘!”
温弈墨大口喘着粗气,一刻不敢耽搁,径直冲到衣柜前,飞快地取出一套干净衣衫。
“可竹姐姐,什么都别说。快去告知母妃,我已平安回府,快去。”
她的语气急促而坚定。
可竹眼中瞬间涌上泪水,明白了郡主的用意,重重点头,转身如释重负般飞奔而出,脚步比来时轻快了许多。
温弈墨迅速换好衣服,坐到梳妆台前。
铜镜里,烛火跳跃,映照出她苍白而狼狈的脸。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自嘲。
“这副尊容,哪还有半分王府郡主的体面?”
过去,是她太过放任温弈舒,太想要那点虚假的温情,才让对方觉得自己可以被肆意践踏。
从今往后,她要藏起所有锋芒和恨意,戴好更精致无害的面具。
继续“活泼”,继续“草包”,甚至更“不谙世事”。
但她却绝不会再让杀父仇人好过,更不会再任人欺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