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
阴冷,潮湿,混杂着血腥与霉变的恶臭。
天牢深处,传来李大仁凄厉的嘶吼。
“我要见林太傅!”
“我是太傅的人!你们不能动我!”
狱卒们早已见惯了这种场面,只当是疯犬吠日,充耳不闻。
李大仁浑身污泥,发髻散乱,哪里还有半分皇城使的威风。
那些信,分明是有人栽赃陷害。
可张秉文那老匹夫,油盐不进,只认铁证。
如今,能救他的,只有林石诣。
他这些年搜刮的民脂民膏,虽未尽数上缴,但也孝敬了林府不少。
他自认是林石诣一手提拔的走狗,如今狗落了难,主人总该伸手拉一把。
正在发疯嘶吼的李大仁被一盆冷水泼醒,浑身一个激灵。
他抬起头,透过牢房的栅栏,看到了林府管事的脸。
那张脸,此刻写满了冷漠。
“林……林管家!”
李大仁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挣扎着扑到牢门前。
“管家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是有人陷害我!”
林安眼皮都未曾抬一下,声音平得像一潭死水。
“老爷让我来问你一句话。”
“你府上搜出的那些金银,是怎么回事?”
李大仁心头一咯噔,冷汗瞬间浸湿了囚衣。
“那……那是下官多年积攒的……”
“是吗?”
林安终于抬眼,目光如刀。
“老爷说,你背着他攒下这么一笔家业,是想做什么?”
“是想另投高枝了?”
李大仁如坠冰窟。
他瞬间明白了。
林石诣不是来救他的,是来审判他的。
这位太傅大人,最恨的就是背叛与不受掌控。
而他,恰恰触碰了这逆鳞。
“不……不是的!林大管家!我对太傅忠心耿耿啊!”
林管家冷笑一声,
“太傅说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李将军既犯了国法,便该按律处置。林府,不便插手。”
随后不再理会他的哀嚎,转身离去。
永亲王府,内室。
窗外风声呜咽,室内烛火摇曳。
温弈墨褪下外衣,换上一身素净的寝衣,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披散在肩头。
她躺在床上,指尖无意识地叩击着床沿的雕花,复盘着今夜的每一步。
扳倒李大仁,扶植王副将,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是如何将消息,安全地传递给被困的安谈砚和魏然。
“郡主,您还没睡呀?”
付玉端着一碗安神的莲子羹,轻手轻脚地走进来。
“外面好热闹呢,说是为了给皇上贺寿,城里今夜开了灯会,满街都是花灯,漂亮极了。”
她将羹汤放下,满眼都是小女儿家的向往。
“我听说,今晚放花灯,许的愿最灵了。姐姐,我们……也去放一盏吧?”
温弈墨叩击的指尖,倏然一停。
灯会?
一个念头,如电光石火般,划过她的脑海。
她猛地坐起身,一双清眸在烛光下亮得惊人。
“付玉。”
“在。”
“林石诣的别院,在城北吧?”
“是呢,就在最繁华的朱雀大街附近,热闹得很。”
“皇上寿辰将至,听闻一切事宜,都交由林太傅全权操办?”
付玉点点头:“可不是嘛,都说林太傅圣眷正浓。乞儿们都说,林太傅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时常宿在宫里或是城外的行宫,连府都顾不上回了。”
温弈墨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弧度。
天赐良机。
她想到了。
她想到如何通知安谈砚他们了。
那夜,她与安谈砚在林府别院,是逆着孔明灯飘飞的方向相遇。
孔明灯随风向南。
那么,他们一定在北边。
长街灯如昼。
喧嚣的人潮中,一处角落,却透着与这繁华格格不入的凄凉。
一对母女,衣衫单薄地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母亲怀抱琵琶,指尖冻得通红,却依旧用力拨弄着琴弦,奏着不成调的曲子。
年幼的女儿跪在一旁,声音细弱地唱着。
面前破旧的铜锣里,只有一两个孤零零的铜板。
温弈墨停下脚步,静静地看着她们。
她走上前,将一锭银子,轻轻放入那铜锣之中。
“叮”的一声,清脆悦耳。
卖艺的母女俩都愣住了,抬头看着眼前这位带着面具的清贵少年,一时不知所措。
“这……公子,使不得,太多了……”
“这首曲子,弹得不好。”
温弈墨蹲下身,接过那把老旧的琵琶。
“我教你一首。”
她葱白的手指,轻轻搭上琴弦。
铮——
一声清越的弦音,如龙吟虎啸,瞬间压过了满街的嘈杂。
是《琅琊破阵曲》。
金戈铁马,气吞万里。
正是那夜,安谈砚与魏然在林府别院合奏的曲子。
激昂的曲调,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温弈墨的目光,却穿过人群,望向那高悬的夜空。
她对付玉低语几句。
付玉会意,很快买来一盏硕大的孔明灯。
温弈墨取过笔,在灯壁上,迅速画下一个图案。
那是一个香囊的样式,与她交给王副将的那个,一模一样。
“去吧。”
她将孔明灯递给付玉。
“放得高一些。”
火光升腾,孔明灯冉冉升空,朝着南方,悠悠飘去。
温弈墨放下琵琶,对那对惊愕的母女说道:
“明日起,去雅弄轩弹奏。”
“就弹这首曲子。”
“工钱,日日结算。”
说完,她转身,汇入人海,不带走一片喧嚣。
城北,林府。
安谈砚正焦躁地来回踱步。
他一遍遍地按着腰间的佩剑,只有那冰冷的触感,才能让他冷静分毫。
“她到底行不行?”
“这都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魏然坐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摇着折扇。
“急什么。”
“京城是林石诣的地盘,她一个弱女子,能做什么?”
话虽如此,他摩挲着腰间玉佩的频率,却出卖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就在这时。
一阵熟悉的旋律,乘着夜风,隐隐约约地飘了进来。
安谈砚的脚步,猛地一顿。
他侧耳细听。
那旋律激昂慷慨,金戈铁马,荡气回肠。
是《琅琊破阵曲》!
是他们之前弹奏的那首!
安谈砚一个箭步冲到窗边,推开窗户。
他看到了。
在漫天璀璨的灯火中,一盏巨大的孔明灯,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飘来。
灯壁上,一个熟悉的香囊图案,清晰可见。
“是她!”
安谈砚的声音里,是压抑不住的狂喜。
“她办到了!她真的办到了!”
魏然也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他看着那盏越飘越近的孔明灯,看着那熟悉的曲调引来的方向,眼神复杂到了极点。
这个女人……
是一把双刃剑。
用好了,能帮助他们斩破荆棘。
用不好,随时可能,反噬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