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城的春,来的常比别的城市晚些。
厚厚的积雪漫在各处,早先还有人时不时清理,后来看快到雪融时刻了,便也随它去了,不如是一番好风光。
有人与家人其乐融融赏雪景,亦有人在这雪夜如一抹孤魂无归处。
沈皖妤是这后者其中之一。
尚景湾,名扬费城的别墅群,住在这的多是家底颇丰的商界人士。
如沈皖妤这般富家小姐本不该出现在隔桥相望的老旧小区,她软趴趴的蹲在昏暗的楼道下,年久失修的楼房连仅有的零散路灯也忽明忽暗,可她看似不怕。
或许比起这些,她更害怕对面家家灯火通明一幅家和万事兴的模样,只有她知道那个家是如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给她带来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楼梯上传来脚步声。
女孩头也不抬的说道:“带我回家。”
沈皖妤知道靳言周六晚上总来给这家在学业上天赋异禀但家境贫困没钱请好老师的小屁孩辅导跳级功课。
来人步伐顿了一瞬,随后更利落的下楼了。
十七八岁的男生不缺朝气,黑色长棉袄包裹住全身,将将一米八的个子,略显稚嫩的脸才减去几丝锐气。
影子越来越近,女孩也起身了,四目相对,向对方露了个假笑。
靳言嘴角抽了抽,“不想笑别笑,蠢。”
“滚。”
靳言抬步往前走着,女孩也随之跟上,只穿了件毛衣一蹦一跳也好似不冷。
“你这么穿回头季女士训得还是我。”
“少管。”
靳言欲言又止,还是说出口“她又打你了?”
沈皖妤稍一耸肩,不太在意的回道“可不是。”
“…”
靳言微微叹息,本该是受尽宠爱的乖小姐,却摊上了个打女儿的亲妈。
费城沈家,也是个家底殷实的,建国初期下海经商的聪明爹,赚着第一桶金,从此书香世家转从商,生意越做越大,沈皖妤出生没多久,沈父就带着大儿子远赴曼国做跨国企业。
不知道爱女如命的沈磐知不知道姑娘现在这境况,或是知道却不管?
虽然父亲出国时沈皖妤才五六岁,但也是记事了,靳言还记得儿时的沈父常陪着小姑娘来找周边邻居家的小孩玩,一脸宠溺,姑娘也是对父亲有很深的感情的吧。
靳言不敢深问他们家情况,怕伤了她的心。
尚景湾的孩子同龄的大都从小一起长大,靳言大个两三月比起沈皖妤,靳家长辈也把沈皖妤当闺女,靳言自然也把她当自家小妹看待,说不心疼是假的。
沈皖妤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也懒得解释,有些事只适合藏在心底永远封存。
踩着雪的脚步声在这深夜里格外清晰,季敏淑在他们刚踏进院子时就出门迎上两人,还伴随着不太乐意的抱怨声:“臭小子你怎么当哥的,这么冷的天不知道给姑娘加件衣服!”
靳言自知理亏也不敢反驳,默默踏进屋内找了件家姐的长袄递给沈皖妤。
沈皖妤随手接过,还一边应着季敏淑关切的问话:“季姨,我不冷呢,今日停雪了来着。”
如寻常家人般的对话,是她难得的心中宁静之处。
翌日晨初,沈皖妤赶着上课,匆匆跑回家拿书包。靳家离得不远,统共三五分钟步程,雪融了半夜,路也好走的多。
厅内寂静无比,怕是都还没起呢。
沈皖妤脚步轻轻往楼上去了,拎着书包出来时又去祖母房里看了眼。
躺在床上沉睡的老人一片慈和之相,女孩上前轻轻掖了掖床被,转而出门。
父亲不在家这些年,唯有祖母给她多几分温情,可老人常年卧于病榻,沈皖妤不免忧心。
费城一中,不算吵闹的走廊,女孩闲庭若步地走着,墨黑的长发微垂,米白色呢子大衣束着腰身,才十八岁的姑娘已堪堪有了别具一格的沉稳气场,悠远柔和的钢琴音传来,沈皖妤踩着铃声刚落的点踏进班内。
甫一进入就传来一阵嚎叫,“皖姐!物理作业江湖救急啊啊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就被随之进来的班主任黄石堵住了,“连从旭你鬼嚎什么,没听见打铃了是吧。”
连从旭噎了噎,等女生在他前桌位置坐下才轻声复而开口“姐姐姐姐姐姐~”
沈皖妤悄悄把物理作业从桌底递了过去,随口说道“抓紧,下节课就交了。”
少年一脸欢喜应着:“好嘞姐,姐你真是人美心善聪明绝顶!”
沈皖妤满头黑线,她还不想年纪轻轻‘绝顶’。
下课铃响起,同桌许菡凑近悄咪咪说着“皖皖,听说这学期学校要请知名校友来做演讲呢。”沈皖妤等人已是高三班级,这个关键时期还能放人去听演讲对学生们来说算得上是另类解放。
“啥啥啥,知名校友,谁谁谁?”连从旭狗头又从后桌探出来一脸好奇的问着。
许菡忍不住伸出一指抵住男生额前防止他再凑近,“程阙,也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20岁就自己创业如今已小有所成,还是京大毕业的。”
连从旭嘴角一撅,想起来了什么,说道“程阙,傅家早年养着的外孙啊,皖姐,你哥和他应该认识,他们是一届的。”
费城这些个豪门,就算没有都互相认识,关系网还是串一串就能连上的,今日你大寿,明日他家儿新婚,越是往上走的人越是注重人情关系,多个朋友多条路,保不齐何时就用上了,染着家里小辈也对各家亲疏门清。费城一中是这座城市内最拔尖的中学,家里有点门路的就算成绩不及也要塞进门槛来,因而不少同学间也是从长辈起就有联系。
沈皖妤略一沉思,说道“我应该不认识,哥没提过。”
“嘿嘿,据说这位程大少还是个绝世美男呢,到时候咱们也去凑凑热闹,”许菡双手托着下巴,一脸花痴说着。
转眼几日过去,课间沈皖妤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了。
女生刚进去,就瞧见黄石满脸通红地正抬着大桶水往饮水机上放,便随手托了一把。
黄老师今年五十有二,一脸弥勒佛像的人很和善,但身体肥胖,搬重物难免费力了些。
黄老师见是她来了,憨憨笑着“谢谢沈同学啊。”
“不客气,老师找我来是什么事?”沈皖妤回道。
黄石很满意自己班上这位班长,人长的好又有礼貌,成绩拔尖,从初中部直升上来一路绿灯没见过她考出年级二十以外过,偶尔几次十五名开外,当老师们围着讨论忧心着的时候,她又能奋起直追考出更好的成绩拿回场子。
“是这样的,”黄石一边往办公桌走一边说道“下周日学校要办个优秀校友演讲,动员动员高三学生,你是学生会主席,成绩也好,作为我们学校的门面去协助来演讲的校友,顺便你也写个简短的稿子作为开场,热热气氛,大家都对你更熟悉些,你看怎么样?”
沈皖妤想了想,刚月考完倒是能抽出时间办这些事,更何况她也对这位和哥哥可能认识的程大少有些好奇,便点头应下了。
周日,高三部全休课,因着下午的演讲会。
大部分学生早上还是留在了班级自习,沈皖妤也早早的来了,收到手机上班主任的短信才起身。
许菡问道:“皖,去接程大少?”
“嗯,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