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正卿继续道:“不过,我感觉这只是一部分的真相,还有更多的秘密等待我揭露。你们稍安勿躁,我再去打探。”
接下来的几日,宋正卿并未急于求成。
他深知,要从陈年旧事中挖出真相,仅凭一腔热血是行不通的。
于是他扮作游学的书生,寻访林文远与素心曾经生活过的村落。
乡人淳朴,但提及旧事,大多言辞闪烁。
宋正卿并不强求,每日在村口的茶寮说书,与老人们闲聊些桑麻旧事。
时而为村里的孩子讲解几句《千字文》。
宋正卿温文尔雅,谦和有礼,很快便博得了乡邻的好感。
功夫不负有心人。
一位曾与素心娘家交好的老妪,将他请入家中,将那段往事道来。
宋正卿情绪随着老人的讲述而翻涌,时而悲悯,时而愤怒,时而沉痛。
待老人讲完,他起身长揖及地,声音嘶哑地道了一声:“多谢阿婆,晚辈,明白了。”
原来殷娘并不是天生丑陋,而是后天毁容的。
殷娘,当时应该叫素心,嫁给林文远后,不仅十年如一日地供他读书,更是将公婆侍奉得无微不至。
乡邻之间,无人不夸她是个好媳妇。
当时她容貌未毁,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有几分姿色。
悲剧,发生在素心一次回娘家为丈夫借考资的路上。
素心在山中,遭遇了一伙山贼,劫财劫色。
这素心是个烈性的女子。
在山贼要对她行不轨之事时,她为了保住自己的清白,做出了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决定。
她摸起地上的一块尖石,毫不犹豫地划向了自己的脸。
好端端的一张脸,划得血肉模糊,面目全非。
山贼见她满脸是血,状若厉鬼,被吓得魂飞魄散,只当是遇到了疯子,骂骂咧咧地便放过了她。
这是一个女子,用毁灭自己最宝贵的容貌为代价,所换来的贞洁。
一个女人为丈夫做出了如此巨大的牺牲,换来的应是丈夫的敬重与加倍的疼爱。
可是素心看到的却是林文远眼中无法掩饰的惊恐与厌恶。
从那天起,林文远便以各种借口躲着她。
他再也不与她同房,甚至不愿与她同桌吃饭。
素心以为,是自己这张丑陋的脸,吓到了丈夫。
后来猜测丈夫认为她已经失了贞洁,毁容是为了掩人耳目。
此事难以解释。
总之她将所有的过错,都归结到了自己身上。
后来林文远给她一纸休书,接着她看到林文远和一个美貌的年轻女子有说有笑。
而那女子便是罗家大小姐。
她意识到,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个笑话。
所有的坚持,所有的牺牲,都一文不值。
于是她疯了,满心仇恨。
她恨林文远,但她更恨那些长得漂亮的女人。
在她那已经扭曲的世界里,是那些女人,勾走了她丈夫的魂。
是她们的美貌,衬托出了自己的丑陋。
所以,她要毁掉所有她认为幸福的美貌女子。
她要让她们也尝一尝被人嫌弃被人鄙夷的滋味。
……
回到忘忧斋,宋正卿将这段骇人听闻的过往告知妹妹和在家中做客的柳青。
兄妹二人在寂静的书斋中,久久无言。
良久,宋雪凝才轻声开:“为保贞洁,亲手毁容。这是何等刚烈的女子。我无法想象,当她拖着那样的身子和脸回到家中,看到的却是丈夫的厌弃时,心中是何等的绝望。”
宋正卿一向温润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
“绝望?恐怕不止。是信念的崩塌。她以毁容为代价守住的清白,在她丈夫眼中,竟比不过一张漂亮的脸蛋。这不仅仅是抛弃,更是对她人格与牺牲的全然否定。”
宋雪凝抬起头,眼中闪过一道明悟的光:“我明白了……我终于明白了。”
“明白什么?”柳青问道。
“明白了苏明月!苏明月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却突然患上怪病毁容。看来,她就是素心的第一个报复对象!”宋雪凝推测道。
“倒是有可能,沈千源长袖善舞。林文远想要钻营,就会去林文远结交,进而见到林文远了夫人苏明月。”宋正卿道。
“现在她先将美女毁容,然后将这份仇恨传递给被毁容的姑娘,再以恢复容貌为诱饵,让她们去制造更多的被害者!”苏雪凝叹道。
柳青猛地站起身:“不行,我不能就这么坐着。我不能眼睁睁看着罗小姐成为殷娘复仇的下一个祭品!”
宋雪凝看着她,点了点头:“我们首先要搞清楚,罗静姝究竟知道些什么。”
柳青道:“我与她相熟。她平常也爱画画。我去找一下她。”
……
光禄寺少卿府邸,处处透着富贵雅致。
柳青凭没有费太多周折,便见到了那位即将大婚的罗家小姐。
罗静姝。
这位罗小姐生得一副好相貌。
明眸皓齿,肌肤胜雪。
“柳青姐姐,你可是稀客呀。”罗静姝一边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手腕上的一支赤金手镯,一边懒懒地开口。
柳青强忍着心中的波澜,开门见山:“静姝妹妹,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万分火急的事情,想要提醒你。”
“哦?何事?”
“城南胭脂语的殷娘,你可认识?”
听到殷娘二字,罗静姝的眼睛亮了一下,饶有兴致地坐直了身子:“自然认识。殷娘可真是个奇人,她铺子里的胭脂水粉,还有那些西域来的香膏,效果可比京城里任何一家都要好。怎么,柳青姐姐也对这些感兴趣了?”
她看着罗静姝那张毫无城府的脸,沉声道:“静姝妹妹,京中红颜劫一事,你不会没有耳闻吧?赵灵芸、张小姐她们……”
“哎呀,知道知道。”
不等柳青说完,罗静姝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脸上闪过一丝厌恶与不屑。
“真是晦气,好端端的提她们做什么。一个个仗着有几分姿色,平常总是贬低我的容貌。如今遭了天谴,也是她们自己命不好。我只担心,这事儿闹得这么大,可千万别影响了我和文远哥哥的大婚才好。”
她口中抱怨着,语气里非但没有对昔日手帕交的半分同情,反而充满了幸灾乐祸。
柳青气得浑身发抖,声音也冷了下来:“你就不怕,下一个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