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天殿内,云气缭绕,檀香袅袅,却驱不散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陆雪琪垂首静立,白衣胜雪,面容清冷如冰雕,仿佛与殿中那尊亘古不变的玉清道祖像融为一体。唯有微微颤动的睫毛,泄露着一丝极力压抑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紧绷。
道玄真人背对着她,目光似乎穿透殿门,望向遥远的天际,又仿佛在审视着某种无形棋局。
“雪琪,”他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千钧,“鬼王宗近日,将有一批‘幽冥血晶’运抵狐岐山。”
陆雪琪心神微凛。幽冥血晶,乃魔教至阴至邪之物,蕴含庞大污秽能量,于鬼道修行大有裨益,若用于炼制邪兵魔器,更是危害无穷。
“此物于鬼王宗至关重要,尤其是...”道玄话音微顿,似是不经意地补充,“...于那位万人往之女,碧瑶的伤势恢复,或有奇效。”
“碧瑶”二字,如同淬毒的冰针,悄无声息地刺入陆雪琪冰封的心湖。她周身气息几不可察地一滞,指尖微微蜷缩,旋即以更强的意志力强行稳固心神,面上依旧波澜不惊。
道玄缓缓转身,目光如古井深潭,落在她身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深邃:“你率一队精锐,于黑风涧拦截此物。若能夺取,便带回宗门销毁;若不能...”他语气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便就地彻底摧毁,绝不容其流入魔教之手。护送之人,格杀勿论,以儆效尤。”
每一个字都如同重锤,敲打在陆雪琪的心上。摧毁碧瑶疗伤的希望...格杀...勿论
她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升起,并非来自太上忘情的心法,而是源于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本能的抗拒。但这丝抗拒刚一冒头,便被更强大的理智与“道心”狠狠压下。
师门之命,斩妖除魔,天经地义。魔教妖人,死有余辜。碧瑶...亦是魔教妖女。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腥甜,声音冷澈如泉:“弟子领命。”
道玄凝视着她,目光似乎在她毫无破绽的冰冷漠然上停留了片刻,方才缓缓道:“雪琪,你可知为何将此重任交予你?”
陆雪琪垂眸:“弟子不知。”
“因为唯有修炼‘太上忘情’之人,心志最为坚定,不为外物所惑,不为私情所动。”道玄的声音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鬼王宗狡诈,尤其是那张小凡...曾与你同门,最擅蛊惑人心。你若出手,方可绝无后患。”
“张小凡”三个字,如同最尖锐的凿子,狠狠凿击着她冰封的心防。她仿佛能听到内心深处冰层碎裂的细微声响。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死灵渊下他挡在她身前的背影,闪过他吐血时眼中的痛楚...
“呃...”一声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闷哼从她喉间溢出。她猛地咬紧下唇,剧痛让她瞬间清醒,太上忘情心法疯狂运转,将翻涌的气血与情绪强行镇压下去。
道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光芒,语气依旧平淡:“怎么?有何难处?”
“并无难处。”陆雪琪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冰冷,甚至比之前更冷几分,仿佛刚才的失态只是幻觉,“魔教妖人,正道大敌。弟子...绝不会手下留情。”
“很好。”道玄颔首,似乎颇为满意,“去吧。此事关乎宗门声誉,亦是对你道心的最终考验。莫要让为师...失望。”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千钧重压,沉甸甸地落在陆雪琪心上。
“弟子...定不辱命。”她躬身行礼,转身退出大殿。每一步都踏得极稳,背影挺直如松,唯有袖中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着那几乎将她撕裂的巨大痛苦。
走出通天殿,凛冽的山风扑面而来,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窒闷与冰冷。
黑风涧...幽冥血晶...碧瑶...张小凡...
每一个词都如同诅咒,在她脑海中盘旋不去。
她御剑而起,径直飞向小竹峰绝情洞府。她需要立刻静修,需要将那险些失控的心神重新冰封,需要为即将到来的杀戮...做好准备。
洞府石门沉重闭合。
“噗”
一口鲜血终于无法抑制地喷涌而出,洒落在冰冷的地面上,迅速凝结成触目惊心的冰晶。
陆雪琪踉跄着扶住石壁,身体剧烈颤抖,脸色苍白如纸。道玄的话语如同魔音贯耳,反复回响
“碧瑶的伤势恢复...或有奇效...”
“格杀勿论...”
“张小凡...最擅蛊惑人心...”
“莫要让为师失望...”
“啊!”她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低吼,天琊剑骤然出鞘,疯狂地劈砍着石壁,火星四溅,石屑纷飞。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逼她...
摧毁碧瑶的希望...与亲手摧毁他...有何区别?
格杀勿论...那些护送之人中,是否会...有他?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毒藤般缠绕住她的心脏,痛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仿佛看到张小凡护在运送队伍前,看着她,眼中满是震惊、痛苦与不解...
她仿佛看到自己手中的天琊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他的胸膛...
她仿佛看到碧瑶得知消息后,绝望崩溃的模样...
“不!不要!”她猛地抱住头,蜷缩在地,泪水混合着血丝从眼角滑落,瞬间冻结。
太上忘情的心法反噬来得前所未有的凶猛。极寒与灼热在她体内疯狂冲撞,冰封的情感与压抑的良知剧烈撕扯,几乎要将她的神魂都碾成齑粉。
她颤抖着从怀中掏出那枚粗糙的玉佩,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却奇异地带来一丝微弱的心安。这是她与过往唯一的连接,是她冰封世界里唯一残存的...温暖。
“小凡...”她无意识地呢喃出声,声音破碎不堪,“对不起...对不起...”
但下一刻,无边的恐惧与自我厌恶便汹涌而来。她猛地将玉佩狠狠砸向地面!
玉佩撞击在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弹开一旁。
陆雪琪怔怔地看着那枚玉佩,仿佛看着自己支离破碎的心。她爬过去,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再次将其拾起,却又像被烫到般猛地缩回。
不能...不能再沉溺于过去了...
师命如山...正道大义...太上忘情...
她必须忘情...必须...
她盘膝坐下,双手结印,疯狂运转太上忘情心法,试图将所有的软弱、所有的犹豫、所有不该有的情感全部逼出体外。寒气从她体内汹涌而出,洞府内温度骤降,石壁上迅速覆盖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唯有那双眼睛,在极致的痛苦与挣扎中,逐渐凝聚起一种令人心寒的、近乎绝望的冰冷与坚定。
不知过了多久,她周身的寒气渐渐收敛,颤抖停止。她缓缓睁开眼,眸中已是一片死寂的冰原,再无一丝波澜。
她起身,走到那枚玉佩前,弯腰,将其拾起。指尖在其上停留片刻,最终将其紧紧攥入掌心,贴肉收起。仿佛那不是一段温情,而是一道刻骨铭心的警示,提醒着她必须斩断的一切。
她走到冰壁前,看着镜中那个面色冰冷、眼神空洞的白衣女子。
“从今日起,唯有任务,唯有杀戮。”她对着镜中的自己,一字一顿地起誓,声音冷硬如铁,“过往种种,皆如云烟。情丝...断!”
天琊剑感受到主人的决绝,发出清越而冰冷的嗡鸣。
她转身,推开石门。外界的天光涌入,照亮她毫无表情的侧脸,和那双深不见底、仿佛已埋葬了所有星辰的眼眸。
她召集了道玄指派的一队精锐弟子。面对那些弟子眼中混杂着敬畏、恐惧与些许疑惑的目光,她没有任何解释,只有冰冷的命令:
“目标,黑风涧。任务,拦截幽冥血晶,摧毁,格杀勿论。”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仿佛不是在下达命令,而是在宣读死亡的判决。
众弟子心中一寒,齐声应道:“遵命!”
一道道剑光冲天而起,向着黑风涧方向疾驰而去。陆雪琪一马当先,白衣在风中猎猎作响,背影决绝而孤寂,仿佛已斩断了与这个世界所有的温柔联系。
唯有她紧握天琊剑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唯有她紧贴心口的那枚玉佩,冰凉之下,残留着一丝微弱得几乎不存在的...灼痕。
风中有呜咽声掠过,如泣如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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