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涧的腥风血雨，并未随战斗的终结而平息。其惨烈的余波，正以更凶猛的速度，向着狐岐山鬼王宗深处席卷而去。
狐岐山，幽冥殿。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万人往高踞王座，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下方，青龙单膝跪地，左臂缠着浸血的绷带，脸色苍白，气息不稳。幽姬、鬼先生等核心人物垂首肃立，大气不敢喘。
“全军覆没...幽冥血晶...被毁...”万人往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和冰冷的杀机，“好...好一个青云！好一个陆雪琪！”
青龙艰难抬头，眼中残留着惊悸与难以置信：“宗主...那陆雪琪...她...她简直不是人！剑法冰冷无情，修为深不可测，我等...在她手下竟无丝毫还手之力！她...”他顿了顿，声音嘶哑，“她亲手...摧毁了血晶，没有丝毫犹豫...”
“没有丝毫犹豫？”万人往眼中厉色一闪，猛地一拍王座扶手，坚硬的幽冥石瞬间裂开数道缝隙，“好一个道玄老儿！竟将弟子炼成如此怪物！”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毁灭一切的冲动，目光扫过下方：“此事，绝不可让瑶儿和小凡知晓详情！尤其是瑶儿，若知希望破灭...”他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忧虑。
“是！”众人齐声应道，神色凛然。
然而，这世间，从无密不透风的墙。
偏殿内，碧瑶正倚窗而坐，手中无意识地摩挲着合欢铃。连日来的调养，让她气色稍好，但眉宇间总笼着一层淡淡的忧色。不知为何，今日她心绪格外不宁，仿佛有什么极其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小凡...”她轻声唤道，却无人回应。张小凡被万人往唤去询问宗务，尚未归来。
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两名巡逻弟子的低语，顺风飘入殿内。
“...听说了吗？黑风涧那边...出大事了！”
“嘘！小声点！宗主严令不许谈论！”
“太惨了...全军覆没啊...青龙圣使都重伤了...”
“...是青云那个...那个‘绝情仙子’陆雪琪动的手...”
“...幽冥血晶...也被她...亲手毁了...那可是...小姐的希望啊...”
声音渐行渐远，却如同惊雷，狠狠劈在碧瑶心头！
她猛地站起身，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手中的合欢铃“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不...不可能...”她踉跄一步，扶住窗棂，浑身剧烈颤抖起来，“雪琪...她...她怎么会...血晶...我的...”
希望破灭的绝望，与对陆雪琪变化的震惊、恐惧，以及那深不见底的自责...如同无数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窒息。
“噗”一口鲜血猛地喷涌而出，染红了窗前的纱幔。她眼前一黑，软软地向后倒去。
“瑶儿！”
恰在此时，张小凡推门而入，一眼看到碧瑶吐血倒地，魂飞魄散！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紧紧抱入怀中。
“瑶儿！瑶儿你怎么了？！醒醒！”他声音颤抖，慌乱地擦拭着她嘴角的血迹，输入灵力为她稳住心脉。
碧瑶悠悠转醒，抓住他的衣袖，泪如雨下，声音破碎不堪：“小凡...血晶...黑风涧...雪琪她...毁了...全都毁了...”
张小凡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黑风涧...幽冥血晶...陆雪琪
他瞬间明白了过来！道玄...竟然派她去执行这样的任务！而她...竟然真的...
“她...她亲手毁了它...毫不留情...”碧瑶泣不成声，眼中满是绝望与痛苦，“小凡...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她才变成这样的...对不对？是我...是我们...逼她的...”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烧红的匕首，狠狠捅进张小凡的心窝，然后残忍地搅动。痛！痛彻心扉！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仿佛能看到黑风涧那惨烈的景象：陆雪琪白衣染血，眼神冰冷，天琊剑无情地挥落，摧毁那承载着瑶儿生机的希望之光...那些护送弟子的惨叫...青龙的败退...
而这一切的根源，都是因为他！因为他当年的选择！因为他如今的立场！
“不...不是你的错...瑶儿...不是...”他紧紧抱住碧瑶，声音哽咽沙哑，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
无尽的愧疚、悔恨、心痛如同狂暴的海啸，瞬间将他吞没。他恨自己的无能，恨命运的捉弄，更恨...更恨那个下达命令的人，和那个...执行命令的人！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又为什么要这样对瑶儿？
愤怒与绝望在他胸中疯狂燃烧，几乎要将他理智烧毁。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布满血丝，一股狂暴的气息不受控制地爆发出来！
“啊！”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猛地推开碧瑶，一拳狠狠砸向身旁的石柱！
轰！
石柱崩裂，碎石四溅！他的手背瞬间血肉模糊，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有那噬心的痛苦在疯狂肆虐。
“小凡！不要！”碧瑶惊骇欲绝，扑过去紧紧抱住他，“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张小凡剧烈地喘息着，身体因极致的痛苦而颤抖。他看着怀中泪流满面、担忧欲死的碧瑶，再看看自己鲜血淋漓的手，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自我厌恶感汹涌而来。
他连自己最心爱的人都保护不了！他连一点希望都无法为她留住！他甚至...连愤怒都显得如此可笑和可悲！
“对不起...瑶儿...对不起...”他颓然跪倒在地，将脸深深埋入碧瑶的肩窝，像个孩子般失声痛哭，“是我没用...是我害了你...也害了她...”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而他此刻，已是肝肠寸断，万念俱灰。
碧瑶紧紧抱着他，泪水浸湿了他的衣襟。她的心痛丝毫不亚于他，甚至更深。她心疼他的痛苦，自责自己的存在成了这一切痛苦的根源。
“不是的...小凡...不是你的错...”她哽咽着，声音微弱却坚定，“是我们...命运的错...”
消息很快传到了万人往耳中。他瞬间暴怒，下令严惩那两名多嘴的弟子，旋即匆匆赶来偏殿。
当他看到女儿面无血色、气息奄奄地靠在张小凡怀中，而张小凡失魂落魄、手上鲜血淋漓时，这位雄踞魔教的鬼王，眼中也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心痛与震怒。
“瑶儿！”他快步上前，查看女儿情况。
“爹...”碧瑶虚弱地睁开眼，抓住他的手，泪水再次涌出，“不要...不要再和青云斗了...不要...再死人了...求求您...”
万人往心如刀绞，咬牙道：“傻孩子...爹岂能容人如此欺辱于你！”
他猛地转向张小凡，厉声道：“张小凡！你看看！这就是你曾经师门做的好事！这就是道玄老儿和那个女人的手段！他们何曾有过一丝怜悯？！你现在还要对他们心存幻想吗？！”
张小凡缓缓抬起头，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荒芜，唯有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在无声燃烧。他没有回答，只是更紧地抱住了碧瑶。
幻想？早已破灭。
如今剩下的，只有刻骨的痛，和无边的恨。
恨道玄的冷酷，恨命运的残忍，也恨...那个变得如此陌生的...她。
当晚，碧瑶发起了高烧，伤势急剧恶化，昏迷中不断呓语：“小凡...对不起...雪琪...不要...”
张小凡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紧握着她的手，眼中布满血丝，整个人如同被抽走了魂魄。
幽姬送来汤药，看着他这般模样，忍不住叹息：“小凡，你也去休息一下吧，瑶儿这里有我。”
张小凡恍若未闻，只是痴痴地看着碧瑶苍白的面容。
幽姬放下药碗，低声道：“黑风涧的事...你也别太...那陆雪琪，她...或许也是身不由己...”
“身不由己？”张小凡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好一个身不由己...”他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痛楚与讥诮，“好一个...太上忘情...”
他不再说话，只是周身弥漫开一股冰冷死寂的气息，与往日的温和判若两人。
幽姬心中暗叹，知道此事已在他心中留下无法磨灭的伤痕和阴影。
与此同时，青云山，大竹峰。
田不易也从归来弟子口中得知了黑风涧一战的详细经过。当他听到陆雪琪如何冷酷无情、如何亲手摧毁血晶、如何下令格杀勿论时，这个矮胖长老气得浑身发抖，一脚踹翻了眼前的石桌！
“道玄！道玄！你他妈到底做了什么？！”他双目赤红，对着通天峰方向怒吼，“你把雪琪那孩子变成什么了？！一把刀？！一个怪物？！那是老子的徒弟！是老子的徒弟啊！”
苏茹泪流满面，紧紧拉住他：“不易！冷静点！”
“冷静？！我怎么冷静？！”田不易甩开她的手，老泪纵横，“那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啊！现在变成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你让我怎么冷静？！道玄！你出来！你给我说清楚！”
他的怒吼声在整个大竹峰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与愤怒。不少弟子闻声而来，见到师父如此模样，皆心惊胆战，黯然垂首。
小竹峰上，水月大师独立于绝顶，寒风吹动她的衣袂，她却浑然不觉。她遥望着黑风涧的方向，手中紧握着一枚冰冷的玉簪，那是陆雪琪及笄时，她亲手为她戴上的。
泪水，无声地从她眼角滑落，瞬间凝结成冰。
“雪琪...我的徒儿...师父...对不起你...”
风更冷了，呼啸着穿过山林，如同无数亡魂的哭泣，诉说着一段情缘错付、痛彻心扉的悲歌。
而那悲歌的中心，那个白衣染霜的女子，此刻正独自立于小竹峰冰潭边，望着水中自己冰冷破碎的倒影，任凭那噬骨的寒痛，将灵魂一寸寸冻结。
无人知晓，那彻底“摧毁”之下，曾有过怎样一丝微不足道、却耗尽了她全部力气的...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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