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底，死寂如墓。万人往那饱含震怒与冰冷嘲讽的威压散去已久，留下的却是一种更深沉、更令人窒息的绝望。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能量灼烧后的焦糊气息，混合着石壁渗出的阴冷潮气，吸入肺腑，带来刺骨的寒意。
碧瑶瘫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身体依旧因方才与父亲那场短暂却激烈的冲突而微微颤抖。掌心那枚合欢铃彻底化为齑粉，只余下一点点冰冷的、带着棱角的细微残渣，刺痛着她的肌肤，更刺痛着她的心。娘亲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铃儿…为了给他们指一条生路，彻底消散了…连一丝痕迹都未曾留下。
泪水早已流干，眼眶干涩灼痛，心口仿佛被掏空了一个大洞，呼啸着冰冷的寒风。她蜷缩起身子，将脸深深埋入膝间，肩膀无声地耸动着，沉浸在巨大的、几乎要将她吞噬的悲伤与失去之中。
张小凡艰难地挪到她身边，每动一下，都牵扯着体内肆虐的毒性与方才被万人往威压震伤的脏腑，带来阵阵撕裂般的剧痛。但他浑不在意，只是伸出颤抖的手，轻轻地将碧瑶冰冷的身躯揽入怀中。他的怀抱同样冰冷，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守护。
“瑶儿…”他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无尽的心疼与无力，“别怕…我在…”
他知道任何言语在此刻的失去面前都苍白无力，他只能这样抱着她，用自己的存在告诉她，他还在，他绝不会离开。
碧瑶在他怀中微微颤抖着，良久，才抬起红肿的双眼，眼神空洞而迷茫，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小凡…铃儿没了…娘亲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也没了…我们…我们真的能离开吗？那条路…血祭…惊动渊灵…”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恐惧与不确定。母亲指的路，太过凶险，九死一生，甚至可能十死无生！那不仅仅是要付出惨重代价，更可能引来比死亡更可怕的后果。
张小凡的心脏狠狠一缩，他何尝不知那血祭之法的恐怖？他宁愿自己承受千刀万剐，也绝不愿碧瑶去冒那样的风险！可是…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他紧紧握住她冰凉的手，试图传递一丝微薄的温暖与力量，声音却同样带着无法掩饰的颤抖：“无论如何…我都会陪着你…生死…我们都在一起…”
他的话未能带来安慰，反而让碧瑶更加清晰地认识到前路的绝望。她闭上眼，泪水再次无声滑落，将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汲取着那一点点可怜的、同病相怜的温暖。
两人相拥着，在无尽的黑暗与死寂中，感受着彼此微弱的心跳，仿佛两只在暴风雪中相互依偎、等待黎明却又不知黎明是否会来的小兽。
时间一点点流逝，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淹没上来。
就在这时
碧瑶忽然猛地抬起头，动作剧烈得让张小凡吃了一惊。
“怎么了？瑶儿？”他紧张地问道，生怕她是伤势发作。
碧瑶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抬起那只曾经握着合欢铃碎片的手。掌心被细微的粉末硌出了红痕，甚至有一两处微微破皮，渗出了一丝极细微的血珠。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掌心，瞳孔微微收缩，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血…”她喃喃自语，眼神中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波动，“我的血…碰到铃儿的粉末…好像…有点不一样…”
张小凡心中一凛，立刻凝神看向她的掌心。只见那极其细微的血珠浸润了少许铃铛粉末后，竟没有像寻常血液那样凝固发暗，反而…反而散发出一种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暖意？甚至隐隐与这幽冥渊的死气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排斥？
这怎么可能？！碧瑶体质属阴，修炼的亦是鬼道，其血液本该与幽冥死气亲和才对！
“瑶儿，你感觉怎么样？”张小凡急切地问，心中升起一丝模糊的、不敢置信的猜想。
碧瑶闭上眼，仔细感受着掌心那微乎其微的异样感，眉头越蹙越紧。忽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睁开眼，眼中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光芒！
“娘亲！是娘亲！”她声音颤抖，带着哭腔与巨大的激动，“我想起来了！娘亲最后那道神念里…除了血祭之法…好像…好像还有几个极其模糊的…音节…和…步法…当时太悲痛…我没注意…现在…现在…”
她猛地抓住张小凡的手，因为激动而语无伦次：“我的血！和铃儿的粉！它们…它们好像…在告诉我什么！在指引我！”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因虚弱而踉跄一下，张小凡连忙扶住她。
“指引什么？瑶儿，慢点说！”张小凡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感攫住了他。
碧瑶没有回答，而是凭借着那股突如其来的、源自血脉深处的奇异感应，挣脱张小凡的搀扶，踉踉跄跄地朝着洞窟某个偏僻的、布满苔藓与陈旧血迹的角落走去。那里并非残阵所在的方向，而是更深入幽冥渊、更死寂荒芜的一处石壁。
张小凡紧随其后，心中充满了紧张与担忧。
只见碧瑶走到那面石壁前，伸出那只沾染了血与铃粉的手，颤抖地、试探性地按在了一块毫不起眼、甚至有些凹陷的黑色岩石上。
就在她的掌心接触到岩石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仿佛直接响在灵魂深处的嗡鸣骤然响起！
那面原本死寂的石壁，以碧瑶掌心接触点为中心，竟骤然亮起无数道极其繁复、古老、散发着淡淡暖金色光晕的符文！这些符文与幽冥渊那些阴冷邪恶的阵法符文截然不同，它们充满了某种中正、平和、却带着一丝哀伤与守护意味的气息！
光芒流转间，隐约构成了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模糊的光门轮廓！门内光影摇曳，透出的不再是幽冥死气，而是一种…古老而陌生的空间波动！
“这…这是…”张小凡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奇迹般的一幕！
碧瑶也惊呆了，她看着自己掌心那已然干涸的血迹与粉末，看着那面浮现出光门的石壁，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是喜悦与悲伤交织的泪水！
“娘亲…是娘亲…”她哽咽着，对着那光门喃喃自语，“您…您早就知道…您还留下了另一条路…一条…不需要血祭…不需要惊动渊灵的路…对不对？！您早就知道爹他会…您早就为我…”
她泣不成声，心中充满了对母亲深沉的思念与无尽的感激！原来，母亲早已预料到了今日的困境，在那最后的嘱托中，隐藏了更深一层的、唯有她的血脉与合欢铃本源粉末结合才能触发的真正生路！
张小凡也瞬间明白了过来，心中巨震，对那位素未谋面的小痴夫人充满了由衷的敬意与感激！这是何等深沉的爱与智慧！在万人往的眼皮底下，在幽冥渊的最深处，为自己的女儿留下了这最后的、真正的希望之门！
“快！瑶儿！我们…”狂喜瞬间淹没了张小凡，他急切地拉住碧瑶的手，想要立刻踏入那光门。
然而，碧瑶却猛地反手抓住他，脸色骤然变得苍白，眼神中充满了巨大的惊恐与不安！
“不…小凡…等等！”她声音颤抖得厉害，指着那道光门，“你看…它在变淡！”
张小凡心中一凛，凝神看去，果然发现那暖金色的符文光芒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黯淡，那道光门的轮廓也开始微微晃动，变得不稳定起来！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
“怎么回事？！”张小凡大惊失色。
碧瑶急促地喘息着，努力平复激动的心绪，脑海中飞速回闪着母亲神念中那些模糊的音节与步法片段，颤声道：“这阵法…需要…需要特定的方式维持…需要…需要至亲血脉的持续共鸣…还需要…需要‘钥匙’…那枚铃铛…是钥匙的一部分…它碎了…力量在流失…这通道…维持不了多久！”
她的话如同冰水浇头，瞬间让张小凡从狂喜中惊醒！
是啊！如此逆天的逃生通道，怎么可能毫无代价、轻易开启？！它需要小痴血脉的共鸣，需要合欢铃这把“钥匙”！如今钥匙已碎，仅凭碧瑶的血脉与残粉，只能短暂激发，根本无法长久维持！
希望近在咫尺，却转瞬即逝！
“走！瑶儿！快走！”张小凡瞬间做出决断，一把将碧瑶推向那道光门，“趁现在！快！”
“不！”碧瑶却死死抓住他的手臂，泪流满面地摇头，“一起走！小凡！一起走！不然我绝不独活！”
她知道，这光门极其不稳定，可能只能支撑极短的时间，甚至可能只能通过一人！她绝不能丢下他！
“听话！瑶儿！”张小凡心急如焚，看着那越来越黯淡的光门，声音近乎嘶吼，“我随后就来！你快走！”
“你骗我！”碧瑶哭喊着，死死抱住他，“你根本过不来！这通道要塌了！你看！”
只见那光门的光芒急剧闪烁，边缘开始扭曲崩塌，发出不堪重负的“滋滋”声！显然已经到了极限！
“走啊！”张小凡目眦欲裂，用尽全身力气想将她推入光门！
“要死一起死！”碧瑶爆发出惊人的力气，反而将他抱得更紧，猛地抬头，对着那即将消散的光门，用尽全部魂力与血脉之力，发出了泣血的呐喊与祈求：“娘亲！帮帮我！带我们一起走！”
仿佛是回应她绝望的呼唤
那即将崩溃的光门猛地爆发出最后一道璀璨夺目的金红色光焰！光芒中，隐约再次浮现出小痴那温柔却带着决绝哀伤的虚影！她深深地看了碧瑶与张小凡一眼，尤其是两人紧紧相拥、誓死不分离的姿态，虚影的嘴角，似乎泛起了一抹极其微弱却欣慰的弧度。
下一刻，整个光门轰然爆炸开来！化作一道席卷一切的、温暖却强大的金红色漩涡，瞬间将紧紧相拥的两人彻底吞没！
在意识被彻底卷入虚无的最后一刻，张小凡只来得及将碧瑶更紧地护在怀中，而碧瑶，则死死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仿佛要将彼此烙进对方的灵魂深处。
金红色的光芒彻底消散，石壁恢复原状，仿佛什么都未曾发生。
幽冥渊底，只余下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那对相依为命、生死相随的恋人，消失无踪后留下的…无尽虚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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