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迁宴席卷的风波，如同投入四合院这潭浅水的一块巨石，余波荡漾，彻底奠定了林卫国超然的地位。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天光微亮，院里还笼罩在一片朦胧的静谧之中。
林卫国已经穿戴整齐，精神抖擞。
傻柱早已在门口等候，他跨在自己的二八大杠上，脸上带着一股与有荣焉的兴奋劲儿，仿佛去轧钢厂报到的是他自己。
“卫国，走！”
林卫国点点头，跨上崭新的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的轻微声响在清晨的胡同里格外清晰。
两人并肩骑行，晨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
不多时，宏伟的红砖大门便映入眼帘，门楣上“红星轧钢厂”五个遒劲的红色大字，在朝阳下熠熠生辉，充满了这个时代独有的磅礴气势。
厂门口，站着一位戴着袖章、神情严肃的守门老大爷。
他眼皮一耷，拦住了去路，正准备按照规章制度，公事公办地盘问一番。
傻柱见状，立刻挺起胸膛，正要亮出自己轧钢厂老员工的身份。
林卫国却不动声色地抬手，轻轻按住了他的胳膊。
下一秒，他已经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一包崭新的“大前门”，动作自然流畅，脸上挂着和煦得体的笑容，主动递了过去。
“大爷，辛苦了。”
他的声音清朗，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拒绝的亲和力。
“抽根烟解解乏。我叫林卫国，今天第一天来厂里报到。”
守门老大爷的目光先是落在那包“大前门”上，眼神微微一亮。这烟在市面上可不常见，算得上是好东西。
随即，他的视线又转移到林卫国那张年轻却沉稳的脸上，对方的态度客气周到，没有丝毫年轻人的浮躁与傲慢，让人心里舒坦。
老大爷脸上的线条瞬间柔和了下来，那股子生人勿近的严肃劲儿散去了大半。
他摆了摆手，却没有接烟。
“厂里有规定，上班时间不抽烟。”
话虽如此，他的语气已经完全变了。
“新来的？去吧，厂长办公室在办公楼二楼最里头那间。”
他痛快地侧身让开了道路。
一个简单的放行，却让旁边的傻柱看得目瞪口呆。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磨破嘴皮子都未必有的效果，林卫国一包烟、一句话就轻松搞定了。
这就是差距。
林卫国微笑着冲老大爷点了点头，骑着车进了厂区。
轧钢厂内部，是一个火热的世界。高耸的烟囱吐着白烟，车间里传来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铁水与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来到办公楼下，林卫国让傻柱先回食堂，自己则独自走上了二楼。
厂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
林卫国抬手，轻轻敲了三下。
“请进！”
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里面传来。
林卫国推门而入，只见一位戴着黑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的中年干部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正是轧钢厂的一把手，杨厂长。
杨厂长看到林卫国，立刻站起身来，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那态度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殷切。
“你就是林卫国同志吧？快，快请坐！”
这番举动，完全超出了一个厂长接待新员工的规格。
杨厂长甚至亲自拿起桌上的暖水瓶，给林卫国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双手递了过来。
林卫国坦然落座，目光平静地扫过办公桌。
桌面上，一份牛皮纸档案袋格外醒目。档案袋的封口处，盖着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印章，旁边还有一行用红色钢笔写下的特殊批注。
那是从元帅办公室直接转过来的档案。
杨厂长的心里此刻翻江倒海，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他清楚地知道这份档案的分量。
能让那位日理万机的老元帅亲自批示、专门打招呼安排工作的人，背景已经不是“深厚”二字可以形容的了。
那是通了天！
“小林啊，你的情况，组织上都跟我说了，我个人也详细了解了。”
杨厂长拉开椅子，在林卫国对面坐下，语气里充满了感慨和敬意。
“烈士之后，国之栋梁啊！你的父亲是英雄，我们这些做后勤保障的，有责任、有义务照顾好英雄的后代！”
一番发自肺腑的感慨之后，杨厂长话锋一转，切入了正题。
“按理说，以你的情况和元帅的嘱托，应该直接安排进咱们厂最重要的采购科。那里是厂子的喉舌，也是最锻炼人的地方。”
林卫国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他知道，重点在“不过”之后。
果然，杨厂长顿了顿，用一种商量的、甚至带着一丝讨好的口吻继续说道：“不过呢，厂委会经过慎重讨论，一致认为，一个优秀的采购员，不能只懂买买买，更要懂运输，懂物流。只有熟悉了咱们厂的运输环节，才能在采购工作中做到最优的成本控制和效率最大化。”
他看着林卫国，小心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所以，我决定特批你，先去咱们厂的王牌队伍——第一运输队，跟着咱们最好的司机学习驾驶技术。等技术学到手，对厂里的运输路线和流程都了如指掌了，再调你去采购科，你看怎么样？”
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滴水不漏。
但林卫国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哪里是学习？
这分明就是镀金！
这个年代，运输队，尤其是轧钢厂的第一运输队，绝对是全厂公认的香饽饽。油水足，地位高，出车在外天高皇帝远，自由度极大，是无数工人挤破头都想进的地方。
杨厂长这是变着法地把最好的位置送到了自己面前。
林卫国的内心毫无波澜，他早就预料到会有特殊安排，只是没想到会是运输队。
这正合他意。
采购科固然重要，但运输队能让他更快地接触到厂外更广阔的世界，为他未来的布局提供绝佳的便利。
“服从厂里安排。”
他平静地吐出六个字，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没有受宠若惊的激动，也没有年轻人该有的喜形于色，只有一片沉稳和淡然。
杨厂长眼中闪过一丝激赏。
宠辱不惊，少年老成。这位元帅义子，果然不是池中之物。
“好！好！”
杨厂长越发觉得自己的决定英明无比，竟高兴地一拍大腿，再次站了起来。
“走！我亲自带你去运输队！”
厂长亲自领着一个新员工去车间报到，这在轧钢厂的历史上，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办公楼都轰动了。
两人一前一后，穿过嘈杂的厂区，来到位于角落的运输队大院。
院子里停着一排崭新的“解放”牌卡车，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汉子正聚在一起抽烟聊天，浑身都透着一股天老大我老二的精气神。
“老王！”
杨厂长人未到，声先至。
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肩膀宽得像一堵墙的中年汉子闻声转过头来。他嘴里叼着一根没点燃的烟，眼神锐利，行走间带着一股军人特有的干练。
正是第一运输队的队长，王牌司机，退伍老兵王建军。
“厂长，您怎么亲自来了？”王建军有些意外，快步迎了上来。
“给你介绍个好苗子！”
杨厂长满面春风地将林卫国拉到身前，简单扼要地介绍道：“这是林卫国同志，是烈士之后。”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没有再提元帅的背景。
但仅仅“烈士之后”四个字，已经足够了。
王建军那锐利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原先的审视和疑惑，顷刻间化为了纯粹的敬意和一种发自肺腑的热忱。
作为一名从战场上退下来的老兵，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四个字背后的分量。
他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大手，紧紧握住林卫国的手，郑重地说道：“厂长您放心，交给我了！保证把这小子带成一个响当当的司机！”
送走千叮咛万嘱咐的杨厂长，运输队大院里只剩下两人。
王建军上下打量着林卫国，那眼神，就像是老班长在看一个新兵蛋子，严厉中带着亲切。
他蒲扇般的大手在林卫国的肩膀上重重一拍。
“小子，在我这儿，别把自己当外人，也别把自己当成什么特殊人物。”
“想开车，得先会伺候车。连自己的‘兄弟’都摆弄不明白，它可不会听你的话。”
王建军指着旁边那辆威武的“解放”卡车，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走，我先教你怎么拧螺丝，怎么换轮胎！”
就这样，在机器的轰鸣与钢铁的碰撞声中，林卫国接过了王建军递来的扳手，正式融入了轧钢厂这个火热的集体。
他全新的篇章，就此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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