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
北平的冬末,寒气依旧刺骨,刀子似的冷风卷着院里最后几片枯叶,发出呜呜的悲鸣。
四合院中院,阎家的窗户里,还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如同豆粒,在浓稠的夜色里挣扎。
阎解成在屋外站了很久,脚底板都冻得没了知觉。
屋里,是他未婚妻于莉断断续续的哭声,每一声都像一根针,扎在他的心上。
“阎解成,你还是不是个男人!我嫁给你,不是为了让你爸这么羞辱我娘家人的!全素席?亏他想得出来!这婚干脆别结了!”
于莉的嗓子都哭哑了,话语里的委屈和绝望,让阎解成的心脏一阵阵抽痛。
他是个男人。
可在这个家里,在那个精于算计的父亲面前,他感觉自己有时候连个喘气的活物都不如。
他终于掐灭了手里的烟头,转身,朝着东屋,他父亲阎埠贵的房间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冰碴上,沉重,又带着一丝决绝。
门虚掩着,一股混杂着煤烟和陈旧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
三大爷阎埠贵正趴在桌前,戴着老花镜,就着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专注地拨弄着手里那把油光锃亮的算盘。
“噼啪、噼啪……”
算盘珠子清脆的撞击声,是这个家夜晚唯一的主旋律。
那本厚厚的账本摊开着,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记录着每一笔开销,小到一分钱的盐,大到这次婚宴的“预算”。
阎解成喉结滚动了一下,嗓子干得发涩。
“爸。”
阎埠贵头也没抬,手指在算盘上快得飞起,嘴里念念有词:“猪肉一斤七毛九,太贵,划掉。换成白菜豆腐,白菜两分一斤,豆腐四分一块,成本骤降……嗯?”
他这才抬起眼皮,从老花镜上方瞥了儿子一眼。
“大半夜不陪你媳妇,跑我这儿干嘛?又被吹枕边风了?”
阎解成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把姿态放得很低,声音里带着恳求。
“爸,于莉她……她今天哭了一下午,她娘家那边意见也很大。这酒席的事,您看……”
“能不能……就这一回,您大方点?”
阎解成几乎是在哀求。
“不然我在于莉和她家人面前,这辈子都抬不起头了!”
这句话,像是一根火柴,瞬间点燃了阎埠贵心里的火药桶。
“啪!”
一声巨响。
阎埠贵猛地合上了账本,震得桌上的煤油灯都跳了一下,火苗剧烈摇曳,映得他那张脸忽明忽暗。
他一把摘下眼镜,拍在桌上,吹胡子瞪眼地指着阎解成的鼻子。
“你个败家子!”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刺耳。
“还没过门呢!魂儿就被狐狸精勾走了?就开始向着媳妇说话了?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供你吃供你穿,我容易吗我!”
“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喂大,就是为了让你拿我的钱去给你老丈人脸上贴金的?”
阎埠贵越说越气,唾沫星子都喷到了阎解成的脸上。
“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你懂不懂?铺张浪费,那是资产阶级才干的腐朽作风!”
阎解成被骂得浑身发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愤怒和屈辱。
“爸!这不是铺张浪费!这是脸面!是我跟于莉一辈子的脸面!”
“脸面?”
阎埠贵发出一声嗤笑,仿佛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脸面值几个钱?啊?能当饭吃吗?能当衣穿吗?”
他猛地站起身,干瘦的身体里爆发出惊人的能量,指着门外,声音嘶哑地怒斥。
“我告诉你,阎解成!这婚,爱结不结!想让我多掏一分钱,门儿都没有!”
“你现在就去跟那个于莉说,愿意嫁就嫁,不愿意嫁就滚蛋!我们老阎家不缺她一个儿媳妇!”
父子俩的争吵声,像是石头投进了寂静的池塘,瞬间打破了四合院的宁静。
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许大茂的脑袋探了出来。
后院,二大爷刘海中家的灯也亮了。
中院的窗户后面,一双双耳朵都竖了起来,一道道目光穿透黑暗,聚焦在这间亮着灯的小屋。
阎解成能感觉到那些无处不在的视线,它们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
他看着眼前父亲那张因为愤怒和刻薄而扭曲的脸,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半分父子亲情,只有对金钱的偏执和算计。
他想到了于莉哭红的双眼。
想到了未来岳父岳母鄙夷的眼神。
想到了明天那场注定沦为全院笑柄的“全素席”婚礼。
从小到大,因为父亲的抠门而受到的所有嘲笑、白眼和委屈,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轰然冲垮了他心中最后一丝名为“孝顺”的堤坝。
积压了二十多年的怨气,彻底爆发了。
他笑了。
笑得比哭还难看,眼眶瞬间就红了。
“行!”
一个字,从他牙缝里挤出来,带着血腥味。
“您够狠!”
阎解成抬起手,颤抖的手指直直地指向阎埠贵的脸。
他的声音不再是哀求,不再是争辩,而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平静。
“您不是爱算计吗?”
“行啊,那咱们今天就把这笔账,算得清清楚楚!”
院里看热闹的邻居都屏住了呼吸,他们感觉到,要出大事了。
阎解成一字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砸在阎埠贵的心上,也砸在所有偷听者的耳朵里。
“从明天起,我结婚办酒席花的每一分钱,都算我跟您借的!我给您打借条!连本带利,我以后一分不少地还给您!”
“还有!”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用尽最后的力气,吼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以后,我跟于莉,跟您二老……分家过!”
整个四合院,死一般的寂静。
连那呼啸的北风,似乎都在这一刻停滞了。
父子俩当着全院人的面,几乎决裂。
阎解成吼完,再也不看父亲那张由惊愕转为铁青的脸,猛地一甩手,转身冲出了屋子,撞开院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东屋内,阎埠贵僵在原地,身体摇摇欲坠。
他引以为傲了一辈子的“算计”,他奉为圭臬的“精打细算”,在今晚,变成了一把最锋利的刀,亲手斩断了父子间的情分。
一场本该红红火火的喜事,硬生生被他那深入骨髓的抠门,变成了一场家庭悲剧的开端。
窗外,邻居们咂舌的议论声,隐隐约约地传来,像无数只手,狠狠地抽在他的老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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