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穿过宣传科办公室老旧的玻璃窗，在空气中浮动的微尘上切割出条条金色的光路。
许大茂的脚踏进办公室门槛的那一刻，整个空间的声场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原本低声交谈的几个年轻干事，声音戛然而止。一个正准备伸懒腰的小伙子，动作僵在了半空。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铁屑，瞬间聚焦到了门口。
往日里，他许大茂进来，最多换来几声不咸不淡的招呼。
今天，不一样了。
地面，被拖得能映出人影，角落里那块顽固的墨水渍消失无踪。靠窗那张属于他的办公桌，被擦得油光锃亮，桌面上的搪瓷茶缸正冒着袅袅的热气，一股浓郁的茉莉花香气钻入鼻腔。
这茶，不是他自己泡的。
“许科长，早！”
离门最近的年轻同事第一个反应过来，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子微微前倾，声音里透着一股刻意的恭敬。
“许科长早！”
其余几人如梦初醒，纷纷起立问好，动作整齐划一，声音洪亮。
这声“许科-长”，咬字清晰，分量十足，砸在许大茂的耳膜上，又顺着神经一路酥麻到了骨子里。
他心中那股被压抑许久的得意，如同发酵的面团，不可抑制地膨胀开来。
他没有笑，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了半秒，不轻不重，却足以让他们感到一种无形的审视。
他迈开步子，皮鞋踩在干净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富有节奏的“哒、哒”声。这声音，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成了唯一的旋律，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头。
许大茂径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椅子。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一声轻响，他稳稳坐下。
他没有立刻去碰那杯已经泡好的热茶，而是将公文包放在桌上，慢条斯理地打开，取出里面的笔记本和钢笔。
整个过程，他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但办公室里那几道紧紧追随着他的视线，他感受得一清二楚。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需要看人脸色、需要自己动手打扫卫生的放映员许大茂了。
他是领导。
是手握他们部分前途的，许副科长。
“大茂啊，来我办公室一下。”
科长办公室的门开了，刘科长的脑袋探了出来，脸上挂着和煦的笑容。
许大茂应了一声，这才端起那杯热茶，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然后才起身，朝着刘科长的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刘科长已经站到了自己的办公桌旁，手里正拿着一个暖水瓶。见到许大茂进来，他立刻热情地招呼。
“来，大茂，坐。”
刘科长亲自提起暖水瓶，往自己待客用的茶杯里注满了热水，茶叶在水中翻滚。这个动作，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过去，许大茂进来汇报工作，要么站着，要么自己倒水。
“你的任命文件，今天早上正式下发到各科室了。”刘科长将茶杯推到许大茂面前，自己也坐了下来，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个亲近的姿态，“行政级别提了半级，工资待遇也从这个月开始，正式按照副科级的标准发放。以后啊，科里这一摊子事，你可要多帮我分担分担。”
许大茂双手接过茶杯，感受着杯壁传来的温度。
他知道，刘科长这番话，既是拉拢，也是一种权力上的交接和确认。
“都是科长您领导有方，我就是给您跑跑腿，打打下手。”许大茂的回答滴水不漏，姿态放得恰到好处。
刘科长满意地点点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他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话锋一转。
“对了，还有个事。李副厂长昨天下午特意打了个电话过来，点了你的将。”
许大茂心中一动，知道正题来了。
“李副厂长交代，咱们厂新成立的那个‘厂社挂钩流动维修小组’，就由你来全权负责。”刘科长加重了“全权负责”四个字的语气，“这个小组的重要性，不用我多说了吧？这是李副厂长亲自抓的试点项目，是咱们宣传科，乃至咱们整个轧钢厂今年的重点工作之一，搞好了，是天大的功劳。”
接着，刘科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纸条，推了过来。
“第一批组员的人选也定下来了。一个是李副厂长的亲侄子，叫李大壮。另一个是后勤处王主任的外甥，叫孙国安。明天一早，就过来找你报到。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兵了。”
许大茂的目光落在那张纸条上，两个陌生的名字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
他瞬间就明白了这其中的深意。
李怀德这是在向自己递上一份沉甸甸的投名状。
把自己的心腹子侄，把另一個实权部门主任的亲戚，打包塞进自己这个新官手里，这已经不是示好那么简单了。
这代表着一种捆绑，一种绝对的信任。
更是将两张强大的人脉关系网，直接送到了他的面前。
许大茂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有力地搏动起来。他知道，自己的那瓶【古法补肾益气丸】，送对了！李怀德这条大腿，自己算是抱稳了。
“请科长放心，也请厂领导放心！”许大茂立刻站起身，声音铿锵有力，“我一定把这个维修小组带出个样子来，绝不辜负领导们的期望！”
从刘科长办公室出来，许大茂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加速流动。
新官上任三把火。
这第一把火，他已经想好了要烧向哪里。
他没有像没头苍蝇一样亲自跑前跑后，而是径直走回自己的办公桌，整个办公室的目光再次汇聚于他身上。
他无视了那些目光，拿起桌上的黑色电话听筒，手指插进拨盘，有力地转动了几下。
电话接通的瞬间，许大茂整个人的气场陡然一变。
“喂？后勤处吗？我宣传科，许大茂。”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清晰地传遍了办公室的每一个角落。几个年轻同事连呼吸都放轻了，竖起耳朵听着。
“我们科里，响应厂领导号召，新成立了一个‘厂社挂钩流动维修小组’。这个小组，以后要代表咱们厂走出去，深入到各个兄弟单位和公社里去，搞技术帮扶。这是咱们轧钢厂的技术脸面，办公条件绝对不能马虎。”
他没有给对方任何插话的机会，语速平稳，逻辑清晰，直接下达指令。
“这样，你们在办公楼主楼的二楼，给我腾一间向阳的办公室出来。记住，要独立的！不能跟别人混在一起。”
“另外，办公室里面的桌椅、沙发、文件柜，还有办公用的笔墨纸张、暖水瓶，全部都要新的！”
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
“对，你没听错，是全新的！我希望，今天下班之前，就能看到一个新部门该有的新气象！”
电话那头，后勤处的干事显然被他这一连串命令式的语气给砸懵了，只剩下唯唯诺诺的应答声。
挂断电话，许大茂将听筒重重地放回原位，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哒”声。
整个宣传科办公室。
所有人都被许大茂这雷厉风行的做派给镇住了。
果然，权力是最好的通行证。
不到中午，后勤处的人就来了，满头大汗，态度恭敬得像是见了亲爹。
“许科长，您看二楼东头的201室怎么样？朝南，敞亮，以前是给上面领导下来视察时临时休息用的，一直空着。”
许大茂跟着去看了一眼，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半天时间，后勤处的人就像上了发条的工蚁，进进出出，搬着崭新的办公家具。
一张气派的苏式大写字台，一套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一个带着亮闪闪铜把手的四门文件柜。
他们不仅把东西送来了，还拿着抹布，仔仔细细地将所有东西擦拭了一遍，最后连地面都用清水拖了两遍，摆放得整整齐齐。
下午四点，当许大茂再次走进这间办公室时，这里已经焕然一新。
冬日的暖阳透过明净的玻璃窗，洒在崭新的办公桌上，将桌面上那套全新的紫砂茶具映照出一层温润的光泽。
空气中，还残留着新家具木料和油漆的淡淡清香。
许大Mao站在属于自己的独立办公室中央，他张开双臂，缓缓闭上眼睛。
阳光洒在脸上，暖洋洋的。
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它能让刁难变成顺从，让拖延变成效率，让不可能变成可能。
这也是他许大茂，一步一步，不择手段也要向上攀爬的唯一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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