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还没散尽，晓星就被窗台上的响动惊醒。她揉着眼睛坐起身，看见环宇槐的枝条正隔着玻璃，轻轻敲打着窗棂，枝桠上挂着的露珠顺着叶脉滚落，在玻璃上划出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尖写的信。
“知道了，这就来。”她笑着套上外套，抓起门边的帆布包。自从发现环宇槐会用枝条“敲门”，她养成了清晨赴约的习惯——去树底捡那些被露水打湿的秘密。
刚走出院门，就看见七爷爷蹲在环宇槐下，手里捧着个铁皮盒，正用软布擦拭盒盖上的锈迹。老人的白胡子沾着草尖的露水，晨光透过他稀疏的发间，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醒啦？”他抬头朝晓星笑，把铁皮盒往她面前推了推，“你看这是什么。”
盒盖打开的瞬间，晓星的呼吸顿了顿——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八十枚贝壳，每枚贝壳内侧都用红漆写着日期，最早的那枚边缘已经磨损，字迹却依然清晰：“环宇槐第1圈，晓星说要把捡到的贝壳都送给我。”
“是阿远的贝壳盒。”晓星的指尖抚过贝壳，冰凉的壳面带着海水的咸涩，“他说要捡满一百枚，等环宇槐长到第一百圈，就用贝壳给我拼幅画。”
“傻孩子，他哪是在捡贝壳。”七爷爷用布擦了擦最底下的贝壳，露出壳上刻着的小记号——那是晓星名字的缩写，被细密的纹路环绕着，像被年轮紧紧抱住，“你看这枚，壳内侧的弧度，是不是和第15圈年轮的曲线一模一样？”
晓星凑近看，果然，贝壳的弯度与树干上第15圈年轮的凸起完美重合。她忽然想起十五岁那年台风天，阿远冒雨跑回家，浑身湿透却紧紧攥着这枚贝壳，说在海边礁石缝里找到的，“像极了你笑起来的嘴角”。
“他在数着年轮捡贝壳呢。”七爷爷把贝壳按日期排开，八十枚贝壳在晨光里铺开，边缘连成的曲线，竟与环宇槐底部八十圈年轮的轮廓丝毫不差，“每圈年轮长什么样，他就找什么样的贝壳，这孩子，心思细得像树须。”
晓星的眼眶有点发热，她蹲下身，从帆布包里掏出自己的本子，翻开最后一页——那是她画的环宇槐，每圈年轮旁都贴着片树叶，第79圈旁边是片带着虫洞的槐树叶，备注写着：“阿远寄来的信里夹着的，他说岛上的虫子也爱吃槐树叶子。”
“第80圈的树叶，该换片新的了。”七爷爷指着树干，第80圈年轮在晨光里泛着浅金色，比其他圈略宽些，边缘却格外圆润，像个温柔的拥抱，“昨夜里新长出来的，你摸摸。”
晓星的掌心贴上树干，第80圈年轮的触感与其他圈不同，没有粗糙的凸起，反而带着种温润的光滑，像被无数次抚摸过。她忽然想起阿远临走前，总爱抱着树干转圈，脸颊贴在第79圈的位置，说要“提前熟悉下第80圈的邻居”。
“他昨夜回来过。”七爷爷看着树干上新鲜的指痕，那痕迹在第80圈年轮旁绕了个圈，像只手轻轻环住了它，“贝壳盒是他放在树根下的，你听。”
老人把耳朵贴在树干上，片刻后抬头对晓星说：“他在说，第80圈年轮的弧度，刚好能放下两枚贝壳，他特意捡了对鸳鸯贝，说要补在今天的日期下。”
晓星果然在盒底摸到两枚紧紧相依的贝壳，内侧的红漆还没干透：“环宇槐第80圈，晓星的本子该贴新叶子了，我在岛上捡到片海榕叶，像极了她笑时眯起的眼睛。”
她从包里拿出今天新摘的槐树叶，叶片上还沾着晨露，小心翼翼地贴在本子的第80页。树叶的脉络在阳光下清晰可见，竟与那对鸳鸯贝的纹路隐隐呼应，像两个生命在时光里悄悄牵了手。
“你看那边。”七爷爷指着环宇槐伸向海边的枝条，那里挂着串透明的风铃，贝壳碰撞的“叮咚”声随着海风飘过来，“是阿远用前八十枚贝壳做的，说等风铃响够八十天，第80圈年轮就会长得更结实。”
晓星走到风铃下，贝壳在风里转动，每片贝壳上的日期都对着太阳升起的方向。当第一缕强光穿过贝壳，地上立刻投下片晃动的光斑，光斑里竟浮现出模糊的人影——阿远蹲在海边捡贝壳，裤脚卷到膝盖，浪花漫过他的脚背，他却只顾着比对手里的贝壳和本子上的年轮草图，嘴里还念念有词。
“是光的把戏吗？”晓星轻声问。
“是树在帮忙呀。”七爷爷拄着拐杖站起来，“环宇槐的汁液里藏着记忆，阳光穿过贝壳时，就把记忆映出来了。你看那串风铃，是不是刚好停在第80圈年轮对应的高度？”
晓星抬头望去，果然，风铃的位置正对着树干上第80圈的刻度，贝壳碰撞的频率，竟与她心脏跳动的节奏渐渐重合。她忽然明白，阿远从未离开，他把自己的思念刻进年轮，藏进贝壳，让环宇槐替他完成那个“一百圈”的约定。
临近中午，阳光变得炽烈，七爷爷把铁皮盒收好，说要去给环宇槐浇水。晓星坐在树荫下，翻开本子，在第80页写下：“今天的年轮像块温玉，贝壳风铃唱着海的歌，阿远说，他在数着浪花等第100圈。”
风穿过枝叶，环宇槐的第80圈年轮轻轻颤动，像在回应。晓星把耳朵贴在树干上，清晰地听见“沙沙”声——那是树汁流动的声音，混着远处的海浪拍岸，像阿远在耳边低语：“别急，我们的约定，年轮都记着呢。”
她合上本子，看见帆布包里露出半截海榕叶，是阿远信里夹着的那片。叶片的边缘有点卷曲，却依然带着韧性，像极了此刻的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第80圈年轮上，投下温暖的、带着希望的光斑。
远处的海平面闪着银光，晓星知道，等第100圈年轮长出时，那幅用贝壳拼成的画，一定会比想象中更动人——因为每枚贝壳里，都藏着圈年轮的温度，和跨越山海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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