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嘉怡盯着手机银行APP上显示的余额，数字无情地定格在“723.56”。这个月的工资下午刚发，转眼就只剩三位数。她深吸一口气，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屏幕上划过，仿佛这样就能让数字多出一个零来。
房租三千二，母亲的医药费预缴五千，水电煤气……她闭上眼，不敢再细算下去。医院走廊消毒水的味道钻进鼻腔，混合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压在她的胸口。
“易小姐，204病房的药费该交了。”护士站的呼唤让她猛地回神，她迅速调整表情，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好的，我这就去。”
缴费窗口前，她捏着那张薄薄的银行卡，指尖微微发白。机器吞卡、吐单，动作机械而冷漠。看着账单上那一长串数字，易嘉怡只觉得喉咙发紧。才一周，又花了这么多。母亲的病像个无底洞，而她填洞的速度远远跟不上。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嗡嗡作响，锲而不舍。看到屏幕上跳动的“赵逸”两个字，易嘉怡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然后直直地沉下去。这个她曾经以为会携手一生的人，如今已是别人的未婚夫。
她犹豫了几秒，还是接了起来。
“嘉怡？”赵逸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依旧是她熟悉的温柔语调，却裹着一层显而易见的疏离，“听说阿姨又住院了？情况怎么样？需要……需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易嘉怡的声音干巴巴的，她攥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尤其是在他做出了那样的选择之后。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似乎有些尴尬。“其实……下周六，我和成绵的订婚宴，”赵逸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希望你能来。毕竟……我们曾经……”
“我会考虑的。”易嘉怡没等他说完，飞快地打断，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僵硬，“我还有事，先挂了。”
不等对方回应，她径直按断了电话。冰凉的手机贴着她发烫的耳廓，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着，带着一种闷闷的疼。五年感情，敌不过成绵家的权势和赵逸想要的那条捷径。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蹲下去，将脸埋进膝盖。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咬着唇，没让那点湿意蔓延开来。这里不是哭的地方。
几分钟后，她重新站起来，深吸一口气，脸上已看不出任何异样。她走进母亲的病房，换上轻松的笑容，细心地替母亲掖好被角，说了会儿话，直到母亲睡着才轻轻退出来。
走出住院部大楼，才发现不知何时天空飘起了细雨，细密冰凉，沾衣欲湿。深秋的寒意透过单薄的外套渗进来，她抱了抱手臂，没有带伞，只好低着头小跑着冲向公交站。
就在她快要跑到站台檐下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不远处的车道上疾驰而过，车轮碾过一滩积水，“哗”的一声，混着泥点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溅了她一身。
易嘉怡猛地刹住脚步，呆住了。
她低头看着自己身上唯一一件还算体面、专门用来出门见客户和来医院的米白色西装外套，此刻上面布满了斑斑点点的污渍，泥水正顺着衣角往下滴落。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委屈瞬间涌上心头，几乎要将她淹没。连一件衣服都要跟她作对吗？
那辆罪魁祸首的车子，一辆线条流畅、即便不懂车的人也看得出极其昂贵的黑色迈巴赫，在前方不远处停了下来。
驾驶座的车门打开，一个穿着浅灰色衬衫和黑色西裤的男人匆忙下车，手里抓着一把黑色雨伞。他快步朝她走来，步幅很大，带着一种沉稳的气场。
“对不起！实在对不起！您没事吧？”男人的声音响起，清朗中带着一丝急切。
易嘉怡抬起头，雨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有些狼狈地抹了一把脸。
男人已经走到她面前，雨伞迅速倾向她头顶，完全遮住了飘落的雨丝。他看着她一身狼藉，眉头蹙起，脸上是真诚的歉意：“是我没注意路面积水，非常抱歉。我赔您干洗费，或者……”他的目光在她那件明显已经不能单纯靠干洗解决的外套上扫过，“或者我直接赔您一件新的……”
他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住了。他的目光从她的外套移到了她的脸上，仔细看了几秒，眼神变得有些古怪和探究。
“易嘉怡？”他带着一丝不确定的语气叫出了她的名字。
易嘉怡愣住了，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很高，身材挺拔，穿着剪裁合体的衬衫和西裤，衬得肩宽腰窄。面容俊朗，鼻梁高挺，下颌线条清晰利落，一双眼睛尤其引人注目，深邃明亮，此刻正带着一种认出故人的讶异看着她。
她飞快地在记忆里搜索，却对这张过分出众的脸毫无印象。如果见过，她不可能不记得。
“您……认识我？”她迟疑地问。
男人脸上的歉意和些许焦急瞬间被一种明朗的笑意取代，他甚至微微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口白牙和脸颊上两个明显的酒窝，这让他看起来一下子年轻了几岁，甚至带了点少年气的阳光。
“高中时比你大两届，候思涵，记得吗？”他语气轻松地提示，“高三（一）班，经常在篮球场旁边那个旧画室外面看你画画的隔壁学长。”
模糊的记忆碎片终于被唤醒。高中时……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印象里是个总是笑容灿烂、很受欢迎的学长，经常有一群朋友围着，和眼前这个精英范十足、气场沉稳的男人实在有些对不上号。而且，他怎么会记得她？他们几乎没说过话。
“哦……学长你好。”易嘉怡有些局促地点点头，身上湿冷黏腻的感觉让她更加不自在。
“没关系，不记得也正常。”候思涵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笑容不减。他的目光越过她，看了眼她身后灯火通明的住院部大楼，语气自然地问道：“来看病？”
“嗯，母亲住院。”易嘉怡简略回答，不太想继续这个令人沉重的话题。她现在只想快点回家换掉这身湿衣服。
候思涵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视线重新落回她身上，从上到下快速扫过，目光在她微红的眼眶和强撑的镇定上停留了半秒，又看了看她手里捏着的、显示着余额提醒短信还没来得及锁屏的手机。
他突然毫无征兆地冒出一句：“你现在单身吗？”
这问题太过突兀和私人化，易嘉怡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警惕地看着他。刚经历赵逸和成绵的事，她对这种问题格外敏感。
“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候思涵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唐突，赶紧解释，但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一种跃跃欲试的兴奋，“我就是……嗯……听说你和赵逸分手了？”
易嘉怡的眉头皱了起来，心底泛起一丝不快。她和赵逸分手并不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他怎么会知道？而且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这跟您有什么关系吗？”她的语气冷淡下来。
“有！大有关系！”候思涵眼睛一亮，仿佛就等着她这句话。他上前一步，稍稍压低了些声音，尽管雨幕中周围并无他人，“我说个可能听起来非常非常荒唐的提议——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结婚？”
“……什么？”易嘉怡彻底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因为压力太大出现了幻听。她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表情却无比认真的男人，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刚从哪个精神病院跑出来。
“我知道这很突然！听起来完全像个骗局！”候思涵似乎预料到了她的反应，语速加快，但条理清晰，“但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签一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以一年为限。在此期间，我会负责你母亲所有的医疗费用和最好的医疗资源。一年后我们离婚，你还能得到一笔足够你和你母亲未来生活无忧、让你能够重新开始的资金。”
易嘉怡被这匪夷所思的提议砸懵了，大脑一时无法处理这么多信息。天上掉馅饼也不带这么砸的。
“为什么？”她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满是难以置信和警惕，“您……您这样的条件，”她指了指他那辆价值不菲的车和他本人，“为什么要找一个几乎陌生的人结婚？这太不合常理了。”
候思涵挠了挠头，这个略显孩子气的动作和他精英的外表形成反差，让他难得露出几分窘迫：“家里催婚催得紧，非要我跟一个……嗯……商业伙伴的女儿联姻。我对那位小姐毫无感觉，甚至有点……呃，相处不来。我需要一个已婚的身份来推掉这事，但又不想找那些明知是火坑还冲着我家产来的女人，后续处理起来太麻烦。”
见易嘉怡仍然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他深吸一口气，继续补充，语气真诚了几分：“你可以咨询任何你信得过的律师，协议条款绝对保障你的权益，对你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且……”
他顿了顿，声音不自觉地轻柔下来，目光落在她脸上，带着一种复杂的、易嘉怡看不懂的情绪：“高中时我就挺喜欢你的，偷偷关注你很久。可惜那时你快高考了，后来……又听说你和赵逸在一起了，我就出国了。”他耸耸肩，语气故作轻松，“所以，你对我来说，不算完全陌生。至少，我知道你是个好女孩。”
雨越下越大，哗啦啦地砸在候思涵手中的黑伞伞面上。他稳稳地举着伞，整个伞面几乎完全倾向易嘉怡，自己露在外面的半边肩膀和背部衬衫已然湿透，深色水渍蔓延开来。
他从西裤口袋里掏出一个名片夹，抽出一张烫金的名片，不由分说地塞进易嘉怡冰凉的手里。
“这是我的私人名片，上面有我的电话。考虑好了，随时联系我。”他的目光诚恳而专注地看着她，“不用有太大压力，就算你拒绝，我也完全理解。”
说完，他冲她笑了笑，露出那两个明显的酒窝，然后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向那辆迈巴赫，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车子并没有立刻发动，仿佛在给她最后反悔叫住他的机会。
易嘉怡呆呆地站在原地，手心里躺着那张质感极佳的名片。烫金的字体在路灯下微微反光——“候思涵”三个字下方，清晰地印着“候氏集团 CEO”的头衔。
候氏集团？
那个产业遍布全球、声名显赫的顶级财团？那个经常出现在财经新闻头版头条的候氏？
她猛地抬头，看向那辆静静停泊着的黑色轿车，车窗是深色的，她看不清里面的人。一股强烈的不真实感席卷了她。
是恶作剧吗？还是新型骗局？可哪家骗子开迈巴赫用真金名片来骗她一个一穷二白的人？
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落，冰冷的感觉让她清醒了几分。她低头看着手中那张小小的纸片，仿佛握着一个能改变她糟糕现状的、不可思议的开关。
候思涵的车子终于缓缓启动，平稳地驶入雨幕车流中，消失不见。
易嘉怡站在原地，良久未动。手中的伞隔绝了冰冷的雨水，却隔绝不了她内心翻涌的惊涛骇浪和那个荒诞至极的提议。
她的人生，好像突然被强行塞入了一个完全超乎想象的选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