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清的身份变了。
从今天起,他不再是那个系着油腻围裙,终日在后厨烟熏火燎中打转的食堂大师傅。
他是何大清同志。
轧钢厂后勤服务科,副科长。
吃国家粮,拿干部编制的身份,让他整个人的气场都沉淀了下来。傍晚时分,当他从街道办开完会,骑着自行车回到四合院时,车把上挂着的一个牛皮纸包装的茶叶罐,在夕阳的余晖下,反射着一种古朴而厚重的光泽。
罐身之上,四个鲜红的宋体大字,烙印般清晰。
内部特供。
这四个字,本身就是一种份量,一种普通人无法触及的资格。
院里,一道瘦削的身影早就等候多时。
三大爷阎埠贵,提着他那个标志性的小马扎,精准地卡在何家门口通往中院的必经之路上。他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镜片后的双眼,闪烁着算计的光芒,嘴上挂着热络的笑,口中说着恭喜的话,可那眼神,却早已将何大清从头到脚扫描了无数遍。
最终,他的视线被那个牛皮纸茶叶罐死死锁住。
那东西,一看就不是寻常百姓家能有的物件。
“哟,何科长,下班了?”
阎埠贵推了推眼镜,从马扎上站起身,动作麻利地凑了过来,视线黏在茶叶罐上,几乎要拉出丝来。
“这是单位新发的福利?瞧着可真不一般,够派头!”
何大清停好车,心中透亮。
阎老西的算盘珠子,隔着二里地都能听见响。
他没有点破,脸上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拎着茶叶罐,推门走进屋。
阎埠贵立刻跟了进去,那姿态,活脱脱是一只嗅到了腥味的猫。
“三大爷,喝口水。”
何大清随口招呼了一句,而后,便当着他的面,用手指不紧不慢地撬开了茶叶罐的盖子。
动作很轻。
“咔哒。”
一声轻响。
就在罐口出现缝隙的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香气,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那不是一种单纯的香味。
它霸道,浓烈,却又带着一种奇妙的、沁入骨髓的清雅。这股香气仿佛拥有自己的生命和意志,瞬间冲垮了屋子里陈旧的空气,强势地占据了每一个角落,然后从门窗的缝隙中逸散出去,似乎要向整个院子宣告它的存在。
阎埠贵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只是下意识地吸了一口。
就这一口,他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仿佛被施了定身术。
他这个自诩喝过见过、颇有几分墨水的“文化人”,此刻大脑一片空白。他所有的感官,所有的心神,都被这股王者般的香气彻底俘虏。
他猛地、贪婪地又吸了几下鼻子,双眼圆瞪,镜片都差点滑落下来。那张精于算计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混杂着陶醉、震惊与不可置信的表情。
他的嘴唇哆嗦着,喉结上下滚动,最终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声变了调的尖叫。
“这……这是……大红袍?!”
“武夷山母树上的大红袍?!”
这两个词,几乎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他的记忆被瞬间唤醒。许多年前,他曾有幸跟随一位大人物,去过一个他连想都不敢想的地方。在那间肃穆的书房里,他闻到过一次这种味道。
那种凌驾于一切凡品之上、仿佛君临天下的王者之香,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那可是只存在于传说中,只有站在金字塔最顶端的那几位大领导,才有资格品尝的贡品啊!
何大清将阎埠贵那副没出息的失态模样尽收眼底,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收买人心的最佳时机,已然到来。
他没有卖关子,更没有吝啬。
在阎埠贵狂热而又渴望的注视下,何大清做出了一个让他心脏骤停的动作。
他伸出手,直接将手探入罐中,十分随意地、豪爽地,抓出了一大把干茶。
那茶叶条索分明,色泽乌润,仅仅是看着,就让人感觉贵气逼人。
粗略一看,这一把,足足有二两还多!
何大清随手扯过一张旧报纸,将那把茶叶往上一倒,手法娴熟地包裹起来,然后直接塞进了还处于呆滞状态的阎埠贵的手里。
“三大爷,您是咱们院里最有学问的文化人。”
何大清的声音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这儿有个事,想请您帮个忙。”
阎埠贵被怀里那个沉甸甸的报纸包惊得回过神来。
他低头,看着那包比他一个月工资条还厚实的茶叶,整个人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一张老脸涨成了猪肝色,血液疯狂地涌向头顶。
二两多!
这可是二两多的大红袍啊!
这东西根本不是钱能衡量的!真要拿去黑市,换他阎埠贵半年的死工资都绰绰有余!
他感觉自己捧着的不是茶叶,而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战栗。
“何……何科长……您……您说……”
他的声音都结巴了。
何大清的语气依旧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家雨水那丫头,眼看就要上学了。可这孩子贪玩,拼音、算术,什么基础都没有,我愁得慌。”
“您是人民教师,桃李满天下。现在正好又是暑假,能不能劳您大驾,抽空帮她补补课?”
何大清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务必,得把她的基础,给我打得牢牢的!”
阎埠贵捧着那包茶叶,听到这话,脑子里“嗡”的一声,瞬间被巨大的狂喜所淹没。
就这么点事?
别说只是教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丫头!
就凭怀里这包茶叶,现在何大清让他去教一个班的傻子,他也心甘情愿,绝无二话!
他立刻挺直了腰杆,之前那副猥琐算计的模样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和激昂。
他猛地一拍胸脯,那声音,响亮得像是擂鼓。
“何科长您放心!”
“这事儿,包在我阎埠贵身上!”
他立下了军令状,声音因为激动而显得有些高亢。
“我保证!开学之前,让雨水成为咱们这片儿,不!整个东城区,同年级里基础最扎实、最优秀的学生!”
这二两茶叶,就这样,成了他阎埠贵彻底倒向何大清的“投名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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