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解的小灶间里，酒香混合着卤肉的香气，让人食指大动。
“来，宋工，尝尝我这手艺。”阎解给宋运辉倒满一杯酒，热情地招呼着。
两人推杯换盏，气氛在酒精的催化下，迅速热络起来。
阎解这人精，绝口不提工作上的事，只是天南海北地跟宋运辉聊些趣闻轶事，从京城的风土人情，聊到各自的家乡。他那远超这个时代的见识和谈吐，让宋运辉听得津津有味，彻底放下了最后一点戒备。
几杯烈酒下肚，加上连日来积压在心头的感激和郁闷，宋运辉的话匣子，终于被彻底打开了。
他双眼通红，将自己的一腔抱负，将那个“锅炉热效率改造”方案的种种精妙之处，将自己为了这个方案熬了多少个通宵，以及方案被李副厂长无情压下后的苦闷、不甘和绝望，全都一股脑地倾吐了出来。
“阎副主任，您是不知道，我那个方案，只要能实施，每年，最少能给厂里省下三万吨的标煤！三万吨啊！这能给国家节约多少资源，给厂里增加多少利润！”宋运辉越说越激动，拳头都攥紧了。
阎解没有打断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像一个最专业的倾听者。
他时不时地点头，偶尔会提出一两个看似外行，却直击要害的问题。
“宋工，这个改造，投入的成本大概多久能收回来？”
“对一线车间的生产效率提升，能具体量化到什么程度吗？比如，能不能让咱们厂的钢产量，每个月多生产几吨？”
这些问题，让正在激动陈词的宋运辉猛地一愣。
他呆呆地看着阎解，心里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跟无数人讲解过自己的方案，技术科的科长，车间的主任，甚至是一些老工程师。他们要么听不懂，要么就只纠结于技术细节和风险。
阎解，是第一个！第一个跳出技术本身，从“成本”、“利润”、“生产效率”这些经营角度，来审视他方案的人！
听完宋运辉有些磕磕巴巴的解答，阎解放下酒杯，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赞赏光芒。
他用一个现代企业管理者的视角，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方案的真正价值，其深刻程度，甚至连宋运辉自己都未曾想得如此透彻！
“宋工，你这个方案，我虽然不懂具体技术，但我听明白了。”阎解的声音沉稳而有力，“这根本就不是什么技术革新，你这是在给咱们轧钢厂印钱！每年节约几万吨煤，这是多大的成本节约？提升生产效率，这又能间接创造多少价值？你这方案，简直就是一座金矿啊！”
“轰！”
宋运辉的脑子嗡的一声，震惊地看着阎解，手里的酒杯都差点没拿稳。
印钱！金矿！
这两个词，如此粗暴，又如此精准地概括了他方案的核心价值！
他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阎……阎副主……你……你竟然全听懂了！你说的，比我们技术科的刘科长看得都透彻！”
这一刻，宋运辉感觉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能真正理解自己的人，一个跨越了专业壁垒的知己！
看着宋运辉那激动又佩服的眼神，阎解知道，最关键的一步来了。
他微微一笑，将话题引向了最核心，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宋工，那你有没有想过，这么好的一个方案，一座能印钱的金矿，为什么非要被李副厂长死死地压着，不让通过呢？”
第64章：点破玄机，技术之外的斗争
阎解的问题，像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宋运辉刚刚燃起的激动。
他愣住了，下意识地回答道：“李副厂长说……说方案太激进，技术还不成熟，有风险……”
这是他一直以来得到的官方答复，也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他的方案明明经过了无数次的演算和论证，风险完全在可控范围内。
阎解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单纯”的脸，心里嘿了一声，这哥们真是个技术宅，政治上简直是个小白。
他冷笑一声，摇了摇头：“宋工，你太天真了。你是个纯粹的技术人才，但你忘了，这里是轧钢厂，是社会，不仅仅是你的实验室。”
他凑近一步，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狠狠地敲在宋运辉的心上。
“李副厂长压着你的方案，根本不是因为方案不好，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这个方案，太好了！”
“什么？”宋运辉如遭雷击，目瞪口呆地看着阎解，脑子一时没转过来。方案太好了，反而不让过？这是什么道理？
阎解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他开始为这个技术天才，揭开工厂里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底下血淋淋的权力斗争真相。
“你想想，这个能给厂里印钱的方案，是谁发现的？是你，宋运辉！”
“再想想，是谁力排众议，把你这个名牌大学生分到咱们厂里来的？是杨卫国，杨厂长！”
“那么最关键的问题来了，”阎解的目光如刀，“如果这个方案成功了，这份天大的功劳，最终会算在谁的头上？是你，但更是力主引进大学生、慧眼识珠的杨厂长！这份功劳，足以让杨厂长在年底的评优，甚至在市局领导面前，都大大的露脸！”
“他李建国，作为杨厂长的政治对手，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份天大的功劳，落到杨厂长的手里，成为杨厂长更进一步的垫脚石吗？”
这番话，如同一道刺眼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宋运辉脑中所有的迷雾！
他终于明白了！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技术科的科长对他态度暧昧，为什么李副厂长看都不看他的详细数据就直接驳回！
问题根本就不在技术！
问题在“人”，在“派系”，在“斗争”！
他过去所有的困惑、不甘、憋屈，在这一刻，都有了清晰得令人心寒的答案。
宋运辉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阎解，眼神从之前的“佩服”，变成了彻底的、混杂着敬畏和恐惧的“五体投地”。
对方的见识，对人性的洞察，对工厂里这潭深水的了解，简直深不可测！
他第一次痛苦地意识到，自己和真正的高手之间，差的根本不是技术，而是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阎解看着被自己一番话彻底镇住，世界观都快重塑了的宋运辉，知道火候已到。
他拍了拍宋运辉的肩膀，声音里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力量：“宋工，你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现在蒙了尘，不是刀不好，是握刀的人，不想让你出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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