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心医院外科三号手术室,空气凝滞如铅。
无影灯惨白的光柱下,手术台躺着一个刚从码头送来的重伤员——肋骨断了三根,肺叶被碎骨刺穿,胸腔积血,呼吸像破风箱般嘶哑。主刀医生是留洋归来的周主任,此刻额头冒汗,镊子悬在血肉模糊的创口上方,犹豫不知道如何下手。
“肺泡太薄,常规缝线会撕裂组织!”周主任声音发紧,“止血钳压不住,再拖下去,病人会死在台上!”
监护仪发出尖锐的警报,血氧饱和度直线下降。
手术室里一片死寂。护士们屏息,麻醉师手心全是汗。所有人都知道,这台手术,要砸。
就在这时——
“让我试试。”
声音不大,却是打破凝固的空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钉在角落那个穿着浆洗发白护士服、颈间挂着听诊器的瘦小身影上——丙七,金线。
周主任眉头拧成疙瘩:“丙七?你一个护士,胡闹什么?出去!”
顾云深站在手术台另一侧,戴着无菌手套,没说话。但金线颈间的听诊器,内里的齿轮纹路,正随着病人微弱的心跳,极其轻微地同步转动着。他目光扫过金线平静无波的脸,最终,沉声道:“给她器械。”
“院长!”周主任惊愕。
“给她。”顾云深语气不容置疑。
金线没看任何人。她走到器械台前,从自己护士服内袋,取出一个扁平的、用油布仔细包裹的小包。打开,里面是几卷细若游丝、近乎透明的丝线,和几根特制的、针尖呈微弯月牙状的银针。
“蝉丝金”与“月牙针”。
她左手食指在针尖轻轻一划,血珠滚落,瞬间被针身吸收,泛起那层熟悉的、淡金色的微光。她右手执针,动作快如闪电,却又带着一种赏心悦目的韵律,仿佛不是在缝合血肉,而是在绣一幅精密的工笔画。
第一针,刺入肺叶边缘最薄处。没有撕裂!幽蓝的“蝉丝金”穿过组织,像水渗入沙,无声无息。
第二针,第三针……针脚细密得肉眼难辨,走线流畅如行云流水。断裂的血管被轻柔地拢合,破损的肺泡被巧妙地兜住、加固。那近乎透明的丝线,在血肉间若隐若现,宛如覆盖了一层薄如蝉翼的“第二皮肤”。
“天……”旁边的器械护士倒吸一口冷气,“这……这是什么缝法?”
“蝉衣缝合术。”金线低语,声音专注而平稳,“仿生蝉翼结构,分散张力,促进愈合。”
十分钟后。
创口被完美闭合。出血止住了。监护仪上,那条濒死的直线,重新稳定地搏动起来。
手术室里,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呆呆地看着金线收针、剪线,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抢救,只是她日常的针线活。
周主任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他留洋五年,在伯克利医学院见过最顶尖的显微缝合技术,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艺术”又如此“有效”的缝合法!这哪里是护士?这分明是披着护士服的国手!
顾云深眼中,再次爆发出那种锐利如鹰隼的光芒。他死死盯着金线手中那根尾端“枢”字隐现的银针,颈间的听诊器,齿轮纹路转动得更加急促。
“丙七,”他声音低沉,“这套针法,叫‘蝉衣缝合术’?你在哪学的?”
金线将针线仔细收好,擦去额角细汗——强行施展“灵枢绣”改良的缝合术,反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她抬起头,迎上顾云深探究的目光,平静道:“家传。不值一提。”
“不值一提?”周主任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激动得声音发颤,“丙七!你知道你在伯克利能引起多大轰动吗?!这种缝合技术,如果推广,能救多少命?!你……你简直是天才!”
伯克利?
金线心头猛地一跳!她下意识地看向顾云深。
顾云深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如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砸在金线心上:
“伯克利医学院,外科系,去年的确发表过一篇关于‘仿生柔性缝合材料’的前沿论文,署名作者……是一位匿名的‘东方访客’。论文里描述的缝合结构,与你刚才所用,有九分相似。”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锁住金线瞬间收缩的瞳孔:
“那位‘东方访客’,是不是你,丙七?或者说……金线?”
手术室里,空气再次凝固。
金线颈间的听诊器,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可闻的“咔哒”声——是齿轮卡住的声音。
金线怀疑:
他知道了!他查过伯克利!那篇论文……是我用化名投的!为了试探,为了找线索!他提伯克利,是想套我的话?还是……他知道云舒姐也在那里?
她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脸上依旧平静无波:“院长说笑了。我一个乡下丫头,连上海滩都没出过,哪懂什么伯克利?那论文,或许是巧合。”
“巧合?”顾云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不再追问,只是对周主任道,“病人术后送ICU,丙七负责特护。”他转身,大步走出手术室,墨色衣角带起一阵冷风。
金线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阵更深的寒意。顾云深,他到底知道多少?
当晚,护士宿舍。
金线靠在硬板床上,指尖摩挲着那根银针。针尾“枢”字旁,那几道淡青色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白天手术的反噬让她浑身酸痛,但更让她不安的,是顾云深那句“伯克利”。
她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冥想,试图从母亲残留的记忆碎片中,寻找关于伯克利的线索。
画面,如潮水般涌来——
不是母亲,是父亲!金九针!他穿着长衫,站在一个充满异国风情的实验室里,背景是巨大的、贴着“BERKELEY”字样的玻璃窗。他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封面印着复杂经络图的线装书——《灵枢针谱》!他对面,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笑容儒雅的中年男人。男人伸出手,似乎想接过那本书,父亲却猛地将书藏到身后,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警惕和……愤怒!
画面一闪,变成一片火光!还是那个实验室!浓烟滚滚!父亲浑身是血,被几个黑衣人按在地上!那个金丝眼镜男人站在火光前,脸上儒雅的笑容早已消失,只剩下冰冷的贪婪和疯狂!他手里,正拿着半本被烧焦的《灵枢针谱》!他对着父亲嘶吼:“交出来!‘九针还魂’的秘钥!否则,你女儿也别想活!”
画面最后定格——父亲被拖走前,用尽最后力气,将一小卷东西塞进实验室通风管道的缝隙里!那东西,裹在油布里,形状……像一根针!
金线猛地睁开眼!冷汗浸透后背!
伯克利!父亲去过伯克利!那个金丝眼镜男人……就是害死父亲的仇人!也是……顾云舒实验室“意外”爆炸的元凶?!通风管道里的东西……是另一根“灵枢绣”银针?还是……《灵枢针谱》的残页?
全线想到是:
顾云深提伯克利,绝非偶然!他妹妹死在那里!他一定在查!他接近我,救我,给我听诊器……是为了利用我的‘灵枢绣’,去查他妹妹的死因?还是……他怀疑我父亲与他妹妹的死有关?
她攥紧银针,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线索,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危险。伯克利,是父亲遇害之地,也是顾云舒殒命之所。两桩血案,竟在大洋彼岸的同一所学府交织!
她必须去伯克利!必须找到父亲塞进通风管道的东西!那是扳倒仇人的关键!
可怎么去?身无分文,身份是假,医院是虎穴,外面还有陈九公的爪牙!
就在她心乱如麻之际——
“叩、叩、叩。”
轻轻的敲门声。
金线瞬间绷紧身体,银针滑入袖中。她悄无声息地移到门后,低声问:“谁?”
“我。”门外传来顾云深低沉的声音,“开门,有东西给你。”
金线犹豫一瞬,还是打开了门。
顾云深站在门外,高大的身影挡住走廊昏暗的灯光。他没进来,只是将一个厚厚的、用牛皮纸仔细封好的信封,递到金线面前。
“拿着。”他声音平静无波,“明天一早,去码头,找‘海鸥号’货轮的管事,报你的真名——金线。他会安排你上船。”
金线震惊地看着他,又看看信封:“去哪?”
“去你该去的地方。”顾云深目光深邃,仿佛能看穿她的灵魂,“伯克利。去拿回你父亲的东西,也……去查清我妹妹的死因。”
他顿了顿,补充道:“船票、身份证明、接应人,都在里面。陈九公的人,我会替你料理干净。记住,你只有七天。七天后,‘海鸥号’返航,你必须回来。否则……”他眼神骤然转冷,“我会亲自去伯克利,把你抓回来。”
说完,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金线呆立在门口,手里攥着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像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顾云深……他不仅知道她的身份,知道她想去伯克利,甚至……连她父亲藏东西的细节都知道?!他到底是谁?!他妹妹的死,和她父亲的灭门,究竟有什么关联?!
她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慢慢滑坐在地。借着月光,她颤抖着拆开信封。
里面,是一张去旧金山的船票,一份伪造得足以乱真的学生身份证明(姓名:金线,伯克利医学院访问学者),还有一张字条,上面是顾云深刚劲有力的字迹:
“通风管道,B栋,307实验室,东南角。东西在,命也在。——G”
字条背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临时加上的:
“小心‘眼镜蛇’。他还在那里。”
金线的心,狂跳起来!B栋307!东南角通风管道!“眼镜蛇”!那个金丝眼镜的仇人!顾云深果然知道一切!
他这是在帮她?还是在利用她做诱饵?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通往真相的船,明天就要启航。而她,别无选择。
她将信封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能感受到大洋彼岸那冰冷的实验室里,父亲残留的体温,和顾云舒未散的冤魂。
银针在袖中,微微发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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