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像钝锯子锯着神经,陈砚猛地睁开眼,额头差点撞上头顶的铁管。
“醒了?”铁叔的声音混着咳嗽从驾驶座传来,带着烟草和机油的味道,“再眯会儿?还有三公里才到‘老地方’。”
陈砚揉了揉发麻的后颈,掀开车厢里挂着的破旧帆布。外面是灰黄色的世界,铅灰色的云层低得像要压下来,把地表的一切都罩在一片沉闷的光线下。他们正行驶在一条被废弃的高速公路上,路面裂开的缝隙里钻出几丛枯黄的杂草,被车轮碾过的地方腾起细小的尘烟,落在装甲车的铁皮上,积成薄薄一层锈色。
这是“天幕”之下的世界。
陈砚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旧表,表盘玻璃早就碎了,指针却还在不知疲倦地转着。这是他从“旧纪元”废墟里淘来的第一件“宝贝”,铁叔说这玩意儿没用,不如一块压缩饼干实在,但他总觉得,能看见时间在走,心里能踏实点。
“不用,”他清了清嗓子,声音还有点沙哑,“检查装备。”
车厢里堆着不少东西——折叠铲、绳索、防毒面具,还有几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面装着三天的干粮和水。陈砚拿起挂在旁边的辐射检测仪,按了下开关,屏幕闪了闪,跳出一串绿色的数字:0.37毫西弗/小时。
“还行,”他念叨了一句,把检测仪别回腰上,“比上次低了点。”
“低也别大意。”铁叔回过头,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像老树皮,“昨天‘蜂巢’那边传来消息,说是西边的‘红雾区’扩大了,咱们这次只走预定路线,别瞎逛。”
陈砚点点头。“蜂巢”是新巢聚居地对外的代号,而“红雾区”是拾荒者们的禁区——那里的辐射值能在半小时内杀死一头牛,更要命的是,雾里还藏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去年有个拾荒队不信邪闯进去,最后只有一个人爬了回来,浑身溃烂,没撑过当晚,临死前嘴里一直念叨着“眼睛……好多眼睛……”
装甲车颠簸了一下,铁叔猛打方向盘,避开了路面上一个巨大的坑洞。洞底黑黢黢的,隐约能看见些扭曲的金属架,像是某种建筑的残骸。
“快到了。”铁叔指着前方,“看见那片楼了吗?”
陈砚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远处矗立着一片破败的建筑群。高楼的骨架裸露在外,像是被啃过的骨头,有些楼体拦腰折断,断口处的钢筋刺向天空,在灰云的背景下划出狰狞的线条。那是“旧纪元”的图书馆遗址,也是他们今天的目的地。
铁叔把车停在一栋相对完整的矮楼后面,熄了火。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后,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穿过废墟的呜咽声,还有远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嘶吼。
“记住坐标。”铁叔从怀里掏出一张泛黄的地图,摊在膝盖上。地图是手绘的,上面用红笔标着密密麻麻的记号,有些已经被涂抹掉了——那是已经被搜刮干净,或者彻底沦为死地的地方。“咱们从东门进,我去北边的借阅区,你去南边的储藏室,一小时后在这里汇合。要是超过十五分钟没见人,不用等,直接回‘蜂巢’。”
“知道了。”陈砚拿起自己的背包,又检查了一遍防毒面具的滤毒罐,“您也小心点,储藏室那边的楼板不太结实。”
铁叔笑了笑,露出一口黄牙:“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去吧。”
陈砚推开车门,一股混合着尘土和腐朽的味道扑面而来。他戴上防毒面具,橡胶边缘贴在脸上,有点闷,但能过滤掉大部分有害颗粒。他最后看了眼装甲车,铁叔正叼着烟卷,用一块破布擦拭着手里的猎枪,阳光透过防毒面具的镜片,在他脸上投下一片阴影。
转身走进废墟的瞬间,陈砚感觉像是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图书馆的大门早就没了,只剩下两根光秃秃的石柱,上面爬满了干枯的藤蔓。大厅里堆满了倒塌的石块和断裂的桌椅,天花板上的吊灯垂下来一半,晃悠悠的,像是随时会掉下来。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能没过脚踝,留下清晰的脚印。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绕过一堆堆的废墟,朝着南边的储藏室走去。沿途的书架大多已经散架,上面的书掉在地上,被压得粉碎,只剩下一些坚硬的封面,在灰尘里闪着微弱的光泽。
陈砚的脚步很轻,耳朵却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在这里,任何一点异常的声音都可能意味着危险——可能是变异的野兽,也可能是其他不怀好意的拾荒者。
走到储藏室门口时,他停了下来。门是用铁皮做的,上面布满了锈迹,还留着几个弹孔。他试着推了推,纹丝不动。
“看来得用点力。”他从背包里拿出折叠铲,插进门缝里,用力一撬。只听“嘎吱”一声,铁皮门被撬开了一道缝。他又加了把劲,门缝越来越大,足够他侧身进去。
储藏室里比外面更暗,只有几缕阳光从墙壁的破洞里照进来,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道光柱,里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尘埃。陈砚打开头上的矿灯,光柱扫过四周,这里的书架相对完整一些,但上面的书也大多腐烂了,一碰就碎成粉末。
他的目标是那些被特殊保护起来的资料。据说图书馆的储藏室里存放过一些重要的文献,用特制的盒子装着,或许能抵挡住时间的侵蚀。
陈砚沿着书架一排排地搜索着,矿灯的光柱在布满灰尘的书脊上移动。突然,他的脚踢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哐当”一声脆响。
他低下头,发现是一个掉在地上的金属盒子,大概有砖头那么大,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锈迹,但形状还保持完整。盒子上着锁,锁芯已经锈死了。
“有戏。”陈砚心里一动,拿出随身携带的撬棍,插进锁眼里,用力一拧。只听“咔嚓”一声,锁开了。
他打开盒子,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上面放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是黑色的,有点硬,边缘已经磨损了,但奇怪的是,上面并没有太多的灰尘,也没有明显的腐烂痕迹。陈砚用戴着手套的手指碰了碰封面,材质像是某种皮革,摸起来很光滑。
他把笔记本拿出来,翻开第一页。纸页有点脆,但字迹还能看清,是用蓝色的墨水写的,笔锋很潦草,像是写得很急。
“7月15日,晴。”
第一行字就让陈砚愣住了。他知道“旧纪元”的日期计算方式,但“晴”这个字,对他来说太陌生了。在他的记忆里,天空永远是灰黄色的,要么下雨,要么就是这种沉闷的阴天。
他继续往下翻。
“……今天的辐射值又升高了,实验室里的小白鼠死了一半。主任说不用担心,‘天幕’的能量还很稳定,但我总觉得不对劲。那些从地表采集回来的样本,变异的速度越来越快了……”
“天幕?”陈砚皱起眉头。这个词让他心里咯噔一下。
他加快了翻页的速度,后面的内容大多是关于实验数据的记录,还有一些模糊的担忧。直到翻到中间某一页,字迹突然变得凌乱起来,墨水溅出了好几个墨点。
“……他们在撒谎!‘天幕’根本不是为了抵御辐射,它是……它是那场爆炸的产物!源质在消耗,速度比我们想象的要快得多,最多还有一百年,它就会彻底失效!到时候,所有人都得死!”
陈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握着笔记本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了。
他继续往下翻,后面的几页被撕掉了,只剩下一些残留的纸屑。再往后,字迹变得断断续续,像是写得很艰难。
“……找到‘钥匙’才能停下这一切,但它被藏在‘核心区’……那些老家伙不会允许真相暴露的……”
“……地面上还有幸存者,他们在等待……等待天幕落下的那一天……”
最后一页,只有一句话,字迹很深,像是用尽全力刻上去的:
“当天幕开始流泪,真正的夜晚将降临。”
陈砚盯着那句话,感觉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顺着血液流遍全身。他下意识地抬起头,透过储藏室墙壁的破洞望向天空。铅灰色的云层依旧低垂,没有任何变化。
但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那片天空像是一张巨大的脸,正冷冷地注视着他。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突然从外面传来,打破了废墟的寂静。
陈砚浑身一震,猛地合上笔记本,塞进怀里,抓起旁边的折叠铲,猫着腰冲到储藏室门口,小心翼翼地扒开一条缝向外看。
只见铁叔正靠在大厅的一根石柱上,手里的猎枪掉在地上,胸口的衣服被染成了暗红色。几个穿着黑色制服的人站在他面前,手里拿着枪,面罩遮住了他们的脸,只能看到眼睛里的冰冷。
是“守望者”——聚居地长老们的私人卫队。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说,还有一个人在哪?”为首的那个守望者用枪指着铁叔,声音透过面罩传出来,有点模糊,但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铁叔咳了几声,嘴角溢出一丝血沫,他抬起头,看着那些守望者,突然笑了起来:“你们这些狗东西……迟早会遭报应的……”
“找死!”那个守望者骂了一句,抬起枪,对准了铁叔的头。
“不要!”陈砚几乎是下意识地喊了出来,但他立刻捂住了嘴,心脏狂跳不止。
他看到铁叔猛地转过头,目光似乎穿透了储藏室的门,落在了他藏身的方向。老人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复杂的情绪,像是警告,又像是……期待。
然后,枪声再次响起。
陈砚感觉自己的耳朵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嗡嗡作响。他看着铁叔的身体晃了晃,倒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动过。
那些守望者检查了一下铁叔的尸体,然后开始在大厅里搜查起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陈砚死死地攥着怀里的笔记本,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能感觉到笔记本的封面有点烫,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燃烧。
他必须活下去。
这个念头无比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不仅要活下去,还要带着这本日记,带着铁叔用命换来的时间,回到新巢。
他转身,朝着储藏室深处跑去,矿灯的光柱在黑暗中晃动,照亮了前方布满灰尘的书架和墙壁。身后,守望者的脚步声和呼喊声越来越近,像是催命的鼓点。
在他跑出储藏室后门的那一刻,他最后看了一眼大厅的方向。铁叔的尸体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截被遗忘的枯木。
风从废墟的缝隙里钻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迷了他的眼。陈砚抹了把脸,加快了脚步,朝着装甲车的方向跑去。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那本发烫的日记,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一圈圈涟漪,而涟漪的尽头,是他从未想象过的风暴。
陈砚的肺像个破风箱,每一次吸气都带着铁锈味的疼。他不敢回头,矿灯的光柱在前方的废墟里疯狂晃动,把断壁残垣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一群张牙舞爪的鬼魅。
守望者的喊声还在身后回荡,夹杂着枪械上膛的脆响。他们显然发现了他的踪迹,沉重的军靴踏在碎玻璃和碎石上,发出“咯吱”的声响,像钉在他后颈的钉子。
“在那边!堵住后门!”
一个粗哑的声音穿透了风声。陈砚猛地转向右侧,钻进一条被倒塌横梁堵住大半的小巷。横梁上还挂着半块锈蚀的广告牌,上面模糊的字迹能辨认出“超市”两个字——旧纪元的产物,如今只剩下些破碎的符号。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横梁,腹部被尖锐的钢筋划破,火辣辣地疼,但他顾不上管。落地时踉跄了一下,背包撞在砖墙上,发出闷响。里面的压缩饼干和水壶滚撞着,像是在催他快点。
必须甩掉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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