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滢琅眸光微眯,双手紧抱于胸后,缓缓站起身来,“皇上让贫尼进宫,当真只为采蜜之用?”
“你认为呢?”李扶渊唇角忽而勾起一抹慵懒的弧度,似春风欲拂桃枝,复尔正了色,“这两日在感业寺,朕屡受你和住持怠慢,这是你赎过的机会。”
谢滢琅一愣,仿佛他方才的缱绻艳色只是错觉,比起在感业寺无人拘束,倒不如进宫在众目睽睽下他更得收敛的好。
况且,此时宫中佳果更多,这对提升她的制蜜技艺大有裨益。于是,她应了下来,“好,待贫尼为宫中采得蜂蜜后,请皇上允贫尼离开。”
李扶渊淡淡一笑,没有回应她的话。
谢滢琅要进宫一事迅速传到感业寺的同门耳中,如明听到“进宫”二字,眼底爆开喜悦之火,竟破天荒地提出要陪伴谢滢琅进宫。
却被须空厉声拒绝,她知道,“和师妹同甘共苦”只是个借口,更多的是如明心里已经生出不该有的妄念。然须空还是令如清一同随行,助谢滢琅一臂之力。
刚进宫安顿好后,就见一宫人来到禅院,向谢滢琅比出邀请的手势,“师太有礼。咱家乃奉太后之命,请师太到慈安宫问话。”
慈安宫内,众多妃嫔已同武太后齐聚一堂。
那日听到李扶渊前往感业寺时,武太后心里已经有了预感,那位出了家的姑娘,不日将会进宫了。事实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李扶渊从没打算放过她。
正深思中,武太后见到了款款走进的谢滢琅。虽无青丝,但一袭素色袈裟反将她衬得如雪中莲花,感业寺的枯燥清寂,还是未能磨去她通身的如琉璃般清丽通透的气质。
谢滢琅行礼后,武太后并无唤起,反而将目光投向神色各异的妃嫔们,“听闻皇上召师太进宫乃是为了蜂蜜紧缺一事。哀家倒想问问,诸位有何高见?”
武昭琦是太后的侄女,此刻见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她展颜一笑,眼角眉梢都蕴着一股飞扬的神采,
“为保太后和皇上高枕无忧,臣妾以为,宫中妃嫔当停用蜂蜜,以解皇上粥少僧多之虑。
有些女子当即拍手喝彩,却见太后眉头紧皱,将目光瞥向跪于地上的谢滢琅。
“贫尼以为,未必要停用。武昭仪盛意可嘉,但蜂蜜事关治病,膳食,若对每个娘娘都断供,恐有不赀之损。”
“哟,本宫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感业寺那位不自量力,又想重博圣宠的姑子呀。”
不知是何人挑起了头,武昭琦清脆的讥笑声毫无顾忌地响起,“哈哈哈哈,不在感业寺好好待着,跑来宫中哗众取宠。”
谢滢琅抬起下颌,语气虽淡,但一双星眸却炯炯有神,“谁都知道,每位娘娘都是娇贵之躯,昭仪说停用就停用,将她们的生活用度甚至安危置于何地?按昭仪话理,为各位娘娘着想就是哗众取宠,那在你眼中,岂非娘娘们就该糟糠不厌?”
“本宫绝非此意。”武昭琦脸色一僵,没想到被谢滢琅将了一军。她语句暗藏锋芒,以彼之矛攻彼之盾,处处击中自己的话病。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当年她为拒绝皇上,不惜落发为尼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谁料出了家,这嘴上的功夫还是这么厉害。
旁边的德妃顿时有了兴趣,“难道师太以为,如今宫中的蜂蜜还能取之不竭?”
“非也。”
武昭琦的气焰更跋扈了,“呵呵呵,一个感业寺的尼姑,哪里懂得蜂蜜制作之道。依本宫看,谢滢琅就是以这个当幌子,想接近皇上。谁人不知,采蜜通常要于花源密集之际,如今快到秋天了如何采?”
谢滢琅对着武昭琦的目光锐利如针,“若贫尼能说出办法呢?娘娘当如何?”
武昭琦微微扬起下颌,目光如同巡视领地的女王,带着毫不掩饰的优越感,“若你能讲出办法来,本宫愿当众扒光衣服,在御花园中学着狗叫,跪爬三圈。若你说不出来,也要像条狗趴在地上,向众人承认你是头猪。”
“好,这可是你说的。”
语毕,众人的目光不断交汇,嘴角撇着,眉毛高挑,眼神里充满轻蔑与兴奋。就像一群等待猎物踏进陷阱的秃鹰,就等着谢滢琅众人出乖露丑。
谢滢琅双手叠放腰际,姿态如兰枝微垂,柔韧而挺拔,颇具大家闺秀之风,
“众所周知,蜂蜜品种繁多,有花蜜,果蜜……其中最珍贵的当属冬蜜。贫尼刚好也饲养了批蜜蜂,能在汲取秋枣,吸收冬日的枇杷花,助尚食局与太医署一臂之力。”
讲到此处,那些原等着看笑话的人笑容僵硬,眼神的嘲弄宛如冰雪笑容,迅速被一种难以置信和自惭形愧的复杂情绪取代。冬蜜蜜源稀疏,且秋冬寒冷,蜜蜂生存艰难,能制作冬蜜,说明谢滢琅深谙养蜂采蜜之道。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武太后也似乎被她的一番话所惊艳。
谢滢琅身形微俯,那份气度宛如巍峨山岳,“不错太后,当然贫尼也明白,冬蜜稀少,这同加砖添瓦没有区别。因而,须将目光转向可替代蜂蜜的糖浆。除了医治手段外,寻常生活可用红枣,葡萄,柑橘等香甜之果,通过熬煮,挤压等工艺,提出糖浆,代为蜂蜜之用。若是诸位娘娘一旦用惯了糖浆,还能为宫中省下不少蜜源,用于开拓医治和外交,岂不更好?”
武太后恍然,惊叹于此女的足智多谋,“所以,拿糖浆顶替只是师太的一种掩饰手段,物尽其用才是目的。师太,你这招偷梁换柱,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啊。难怪皇上又想让你进宫。”
面对话中的刺,谢滢琅只微微颔首,星眸沉静,似冬日幽兰风雪不惊,“贫尼不敢。贫尼是个出家人,只是受皇上之托就得终皇上之事,待事成后,贫尼只愿回到感业寺,一辈子在佛祖面前为众生祈福。”
想不到她进感业寺习得的养殖术,以及后面发现自己能操控蜂群的天赋,竟能帮她解决那么多的难题。
忽然想到方才的赌约,侧身看向早已不知所措,脸色苍白的武昭琦,“武昭仪,你方才说什么来着?贫尼已讲出破局之法,你可要言而有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