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的温热气息尚未散尽,何志远正独自收拾着屋子。
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将大哥何大清的房间打理得井井有条,当他搬动一个靠墙的旧木箱时,指尖传来一丝不寻常的触感。
那是一个樟木箱子,岁月在上面留下了斑驳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驱散了时光霉味的木香。他的手指在箱子底部夹层边缘摸到了一道细微的凸起。
寻常人或许会忽略,但在他这位宗师级工匠的感知中,这毫厘之差的结构异常,无异于黑夜中的灯火。
他略一用力,一块薄木板应声而开,露出了一个被遗忘了不知多少年的夹层。
一张泛黄的老照片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将照片取出,昏黄的灯光洒在相纸上,映出一幕定格的幸福。
照片上,是一个比现在年轻许多的何大清,眉宇间没有生活的风霜,只有初为人父的喜悦与自豪。他的怀里,依偎着一位温婉秀丽的女子,她的眉眼弯弯,嘴角含着一抹温柔到骨子里的笑意,目光专注地凝视着怀中那个小小的生命。
那女子,无疑就是他从未有过一面之缘的大嫂,程兰香。
而被他们共同抱在怀里的,那个尚在襁褓中,小脸皱巴巴的婴儿,便是幼时的何雨柱。
南方的潮气是纸张的天敌。照片的边缘已经卷曲、发脆,大片的色块褪成了模糊的昏黄,画面整体都笼罩在一层朦胧之中,仿佛隔着一层磨砂的玻璃。
何志远将这张承载着一个家庭最初幸福的相纸,轻柔地放在擦拭干净的桌面上。
他的眼中,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感伤。
这是大哥生命中最灿烂的时光,也是这个家,曾经完整的模样。
他伸出手指,指腹悬在照片上方,想要拂去那层薄薄的灰尘,却又怕自己不经意的力道,会加速这脆弱记忆的崩塌。
就在他指尖轻触的瞬间,一股熟悉的暖流自丹田而起,沿着经脉涌向指尖。
“神匠之心”内劲,悄然发动。
刹那间,他眼前的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张小小的、不足巴掌大的照片,在他的感知中轰然“放大”,变成了一座结构繁复、濒临坍塌的宏伟建筑。
纸张的纤维,不再是肉眼所见的平面,而是一根根粗壮、交错的原木,有的已经因潮湿而腐朽、断裂。
附着其上的色素颗粒,化作一片片色彩斑驳的丘陵,原本鲜艳的色泽已经流失,只剩下黯淡的残迹。
那些因受潮而产生的细微纹理,在他的脑海中则是一道道深不见底的峡谷,撕裂了整个画面的根基。
一切的微观结构,都以一种超越现实的清晰度,呈现在他的意识里。
他的意识穿透了时光的帷幕,回到了那个拍照的瞬间。
他“看”到了,在一家老式照相馆里,闪光灯“砰”的一声炸开刺眼的白光。大哥何大清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紧,脸上是掩不住的紧张和兴奋。大嫂程兰香则轻轻拍着受惊的婴儿,口中发出温柔的呢喃。
“柱子乖,不怕不怕,咱们照相呢。”
那声音,跨越了生死的界限,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
那么的真实。
那么的温暖。
一股强烈的冲动在他胸中翻涌、激荡。
他要让这份被岁月侵蚀的温暖,重新焕发光彩!
何志远转身,从自己那个看似普通的行囊中,取出了一个长条形的黑檀木盒。
盒子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套精巧绝伦的工具。这是他闲暇时,用“匠神之心”配合最顶级的材料,为自己量身打造的,专门用于修复古籍书画的微型器械。每一件工具,都闪烁着冰冷而精密的光泽。
他没有动用任何这个时代常见的化学药剂,那些东西只会对照片造成二次伤害。
他所依仗的,唯有“神匠之心”的内劲和他那双化腐朽为神奇的手。
他坐直身体,整个人的气息都沉静下来。
内劲如水银泻地,通过他的指尖,化作一股无形而温润的力量,缓缓渗入那张卷曲的相纸。
他先用一柄薄如蝉翼的玉石刮刀,一点点地将卷曲的纸张抚平。内劲的包裹下,脆弱的纸张纤维变得极富韧性,随着刮刀的移动,缓缓舒展开来,没有产生一丝新的褶皱。
接着,他用一根尖端细如毫芒的金属探针,开始进行最艰难的一步——接续断裂的纤维。
在他的感知世界里,这无异于将无数根断裂的巨木重新严丝合缝地拼接在一起。内劲化作最精纯的黏合剂,将一根根纤维的断口完美融合。
最后,是色彩的“重组”。
他闭上双眼,脑海中清晰地浮现出当年照相馆里最真实的色彩。他以指为笔,内劲为引,调动着照片上残存的色素颗粒,让它们从流失、混乱的状态,重新迁移、排列,回归到它们原本应该在的位置。
这是一个比修复任何瑞士名表都要耗费心神的过程。
他的额角,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当最后一缕色彩归位,窗外已经透出了鱼肚白的微光。
何志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身体传来一阵轻微的虚脱感。
他睁开眼,看向桌上。
那张老照片,已然焕然一新。
所有的卷边、褪色、模糊都消失不见,黑白分明,质感细腻,仿佛是昨日才刚刚从暗房里冲洗出来。
照片中,大哥英气勃发,大嫂程兰香的笑容温柔得能融化冰雪,那双凝视着孩子的眼眸里,盛满了全世界的爱与希望。
何志远的心,被这笑容狠狠地撞了一下。
一种名为“家”的眷恋,与一种对故人已逝的遗憾,交织在一起,填满了他的胸膛。
这份复杂的情感,也让他瞬间想起了另一位故人。
在他的原身记忆深处,有一个憨厚的身影。那人叫李诚,是个木匠,大家都叫他“李木匠”。
当年原身顽劣,正是这位李木匠,手把手地教了他一些基础的木工手艺,让他有了安身立命的最初技能。
后来,战争爆发,李木匠也参了军。在一场惨烈的战斗中,他为了掩护战友,牺牲了。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何志远在心中默念着这句话,这不仅是他的信条,更是他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他当即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拜访这位恩师的家人。
他向还在部队的老战友打听了地址,得知李木匠的家就在城南的一条小胡同里,家中只剩下一位年迈的老母亲,和一个在战争中受伤退伍、身体不好的儿子。
何志远心中瞬间有了计较。
他没有耽搁,天一亮就去了趟团部后勤处。
他没有领取金钱。
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钱的购买力远不如实物来得实在。
他动用了一些自己的人情和军功记录,特意申请了一批在部队里也算稀缺物资的上好棉布,和足足几斤的白糖。
这些东西,在当下,远比冰冷的钞票更能体现一个晚辈的情义与尊重。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