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韩立就醒了。
或者说,他几乎一夜没睡。怀里那个小瓶子像块烙铁,烫得他心慌意乱。后半夜月光最盛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瓶身发烫,甚至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看到一丝极淡的、肉眼几乎难以捕捉的翠绿微光在瓶口一闪而过。
他偷偷爬起来好几次,借着窗缝漏进的月光反复查看瓶子,木塞依旧严实,晃起来也还是没什么声响。可他就是觉得,这瓶子不一样了。
里屋父亲难得睡了个安稳觉,虽然呼吸依旧粗重,但至少没有那撕心裂肺的咳嗽了。母亲刘氏也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似乎舒展了些。
韩立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揣好瓶子,又把那株已经不再发光、但依旧散发着淡淡清香的银边紫心草carefully揣进怀里。他得趁早再去一趟黑山那岩壁附近,看看还有没有这种草。如果这草真对爹的病有用…
他刚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就被门外的人影吓了一跳。
是村里的赵大叔,一脸焦急,搓着手在门口踱步。
“立小子,你可算起来了!”赵大叔一见他就急忙上前,“快,跟我去村口祠堂!老村长召集大家伙儿呢,出大事了!”
“咋了赵叔?”韩立心里咯噔一下,第一个念头就是黑山里的东西跑出来了?
“李猎户…李猎户他…”赵大叔脸色发白,声音压得极低,“他的尸首…找到了!”
村口祠堂前的空地上,已经围了不少村民,个个面带惊恐,交头接耳,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老村长站在祠堂台阶上,脸色凝重得能滴出水。他脚下放着一副简陋的担架,上面盖着白布,但白布下凸显出的轮廓,却明显缺失了一部分,而且白布上浸染着大片暗红色的、已经发黑的血渍。
韩立挤进人群,刚好听到跟着去找人的张猎户哆哆嗦嗦地讲述:“…就在黑风涧那边…太惨了…就、就剩下半拉身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给撕咬碎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地上那爪印,比熊瞎子的还大,还深!根本不是咱们知道的任何一种畜生!”
人群里发出一阵倒吸冷气的声音,几个妇人当场就哭出了声,更多的是面无血色的恐惧。李猎户是村里最好的猎人,连他都…
“都静一静!静一静!”老村长用力顿了顿拐杖,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哭有啥用!怕有啥用!山神发了怒,咱就得想办法平息!”
他环视一圈恐慌的村民,沉声道:“我已经让韩二狗快马加鞭去镇上请‘高人’了!咱村凑点钱,请高人来做做法事,看能不能平息山神的怒火!”
一听要凑钱,人群里顿时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青牛村本就穷苦,年年赋税都不轻松,哪还有多少余钱?
“村长,这得凑多少啊?”有人喊道。“就是啊,俺家都快揭不开锅了…”“能不能让镇上的老爷们帮帮忙?”
老村长脸色难看:“镇上的老爷?他们不趁机多收咱的税就不错了!指望他们?哼!每家至少出十个铜板!实在没有的,就拿粮食、鸡蛋抵!”
十个铜板!韩立心里一沉。他昨天拼死拼活才赚了二十文,还得给爹买药…这…
就在这时,村外土路尽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还夹杂着车轮碾过路面的咕噜声。
“是二狗回来了!”眼尖的人喊道。
所有人心头一紧,都伸长了脖子望去。
然而,来的并不是韩二狗那辆破驴车。只见一辆看起来相当结实、由两匹骏马拉着的青篷马车,正不紧不慢地驶来,车轮卷起淡淡烟尘。驾车的是个带着斗笠的黑衣汉子,看不清面容。
马车在祠堂不远处停下。
村民们面面相觑,都有些紧张和好奇。这是哪来的贵人?怎么跑到他们这穷乡僻壤来了?
车帘掀开,一个穿着藏青色长袍、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走了下来。
这人身量不高,甚至有些清瘦,面容清癯,下颌留着三缕长须,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插着一根木簪。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不大,却异常明亮有神,看人的时候像是能直接看到人心里去。他手里还拿着一个白色的布幡,上面写着两个黑色大字:“医”、“卜”。
整个人看起来既像一位儒雅的先生,又带着几分出尘的神秘气息。
他的目光在村民们脸上一扫,最后落在担架那染血的白布上,眉头微微皱起,随即舒展开,脸上露出一抹和煦的微笑,朝着老村长拱了拱手:“这位老丈请了。在下墨居仁,乃一游方郎中,兼通些相面卜卦之术。途经贵地,见此地…嗯,似有不安之气萦绕,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他的声音温和醇厚,自带一股让人信服的力量。
老村长正在为钱和诡异的事发愁,一看这气度不凡的先生自称郎中还会卜卦,简直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还礼:“哎呀,原来是墨大夫!您来得正好,俺们村…俺们村确实撞上邪乎事了!”
墨大夫耐心地听着老村长和几个村民七嘴八舌地讲述黑山异响、李猎户失踪以及今早发现尸首的惨状,期间他的目光几次扫过黑山的方向,眼神深邃。
等村民说完,他才缓缓开口,语气沉凝:“依诸位所言,那爪印非比寻常,戾气深重,恐怕并非寻常山野兽类,倒像是什么…沾染了阴煞之气的异物所为。”
这话更是让村民们脸色发白。
“不过诸位也不必过于恐慌。”墨大夫话锋一转,从袖中取出几张画着红色符文的黄纸符箓,“墨某略通一些辟邪安宅的小术,这几张‘驱煞符’,或可暂时保家宅安宁。若是信得过墨某,亦可在此稍作停留,设法寻那孽障根源,尝试化解。”
村民们一听,顿时激动起来,纷纷围上去求取符箓。老村长更是连连作揖,请求墨大夫务必留下帮忙。
墨大夫分发符箓,目光却在人群中不经意地扫视着。当他的视线掠过站在外围的韩立时,忽然微微一顿。
韩立正因家里没钱而发愁,低着头盘算着能不能用那株怪草抵钱,忽然感觉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下意识地抬头,正好对上那位墨大夫投来的视线。
那目光极其锐利,仿佛带着实质般的穿透力,在他脸上、身上飞快地扫过,尤其在韩立揣着瓶子和怪草的胸口位置略微停留了一瞬。墨大夫的眼中似乎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惊疑之色,但随即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
韩立心里莫名地一跳,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墨大夫却主动走了过来,微笑着对老村长说:“老丈,村中之事需从长计议。不知村中可有清净些的空房,容墨某暂歇脚?另外,墨某看这少年…”他指向韩立,“眉目清正,根骨似乎…嗯,颇为伶俐,不知可否让他来帮墨某打打下手,跑跑腿?墨某也可顺便瞧瞧他家中病人,也算结个善缘。”
老村长一听,哪有不愿意的。这位先生看起来就是有本事的人,愿意留下已是万幸,还愿意给韩立家看病?他连忙拉过还有些发懵的韩立:“立小子,还不快谢谢墨大夫!你这孩子运道来了!墨大夫,俺这就给您安排住处,立小子,你赶紧带墨大夫先去你家瞧瞧你爹!”
韩立被老村长推着,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眼前这位气度不凡的墨大夫。对方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但不知为何,韩立总觉得那笑容底下藏着点什么,尤其是刚才那锐利的一瞥,让他心里隐隐有些不安。
可想到卧病在床的父亲,他压下心头那点异样,低下头,恭敬地说道:“多谢墨大夫。”
墨大夫笑容更深了些,抬手轻轻拍了拍韩立的肩膀:“好孩子,不必多礼,带路吧。”
他的手指修长,却带着一种异样的冰凉,透过薄薄的衣衫传到韩立皮肤上,激得他起了一层细小的鸡皮疙瘩。
去往韩立家的路上,墨大夫看似随意地询问着村里和黑山的情况,语气温和。韩立老实地一一回答,但下意识地隐瞒了岩洞、小瓶和那株怪草的事。
快到家门口时,墨大夫忽然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立小子,你近日可曾进入黑山深处?或是…遇到过什么特别的东西?比如,一些…发光的花草,或是…不同寻常的石头物件?”
韩立心里猛地一紧,后背瞬间冒出一层冷汗。
他怎么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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