秽物池的恶臭，浓郁得几乎化不开，如同实质的瘴气，笼罩在丙字区这片逼仄的廊道里，经久不散。
王五的尸首在那一池粘稠黑绿中沉浮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晌午，才被几个被仙吏强令、用布条死死捂住口鼻、满脸嫌恶与恐惧的杂役，用长长的钩竿勉强打捞上来。
尸体早已被泡得肿胀发白，皮肤褶皱处填满了污秽，五官扭曲模糊，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那股混合了腐烂和粪便的冲天恶臭，让几个负责打捞的杂役当场吐得昏天暗地。
仙吏被请来了，但只远远站在上风处，用手帕死死捂着鼻子，皱着眉头瞥了一眼那不成人形的尸首，脸上满是晦气和不耐烦。
“怎么回事？”仙吏尖着嗓子问，目光扫过周围噤若寒蝉的杂役，最后落在脸色苍白、站在角落低着头、仿佛还没从惊吓中恢复过来的赵辰身上。
有杂役战战兢兢地汇报，说是王五昨日欲抢夺赵辰之物，推搡间赵辰失足滑倒，不慎将王五推落秽物池……
话没说完，仙吏就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行了行了！争抢失足，意外身亡！真是死了都脏地方！”
他根本懒得深究。一个底层杂役的死，如同蝼蚁湮灭，只要不是牵扯到上面的大人物或者什么重要物品，根本无人关心。更何况是死在粪坑里，这种死法本身就带着浓烈的“晦气”和“倒霉”标签，仙吏连多问一句都觉得玷污了自己。
“赶紧的！拖去化尸池处理了！别在这儿碍眼！”仙吏厌恶地吩咐一句，转身就走，一刻也不愿多待。
几个杂役如蒙大赦，忍着强烈的呕吐欲，用破席子将那具恶臭熏天的尸首一卷，飞快地拖走了。
自始至终，没有人来询问赵辰更多细节，更没有追究他的“责任”。
甚至，因为王五死得太过“晦气”，连带着他那间陋室和附近的廊道，都被其他杂役视为不祥之地，平日里路过都恨不得踮着脚尖，加快步伐，无人愿意多靠近一步。
赵辰，这个“失手”杀了人的当事人，反而因此获得了一种诡异的“清净”。
廊道里变得异常安静。
往日里那些喜欢欺生、占点小便宜的杂役，再见到赵辰时，眼神都变了。不再是以前的轻视和随意指使，而是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忌惮，有惊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
这小子，平时不声不响，下手却这么狠辣！王五不过是抢东西，就被他“失手”推进粪坑淹死了！虽然仙吏定了性是意外，但哪有那么巧的意外？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这底层，命比纸薄，谁也不想成为下一个王五。
于是，远远看见赵辰，有人便下意识地绕道走。即使不得已碰面，也多是匆匆点头，不敢再多言语，更别提挑衅或敲诈。
赵辰乐得如此。
他白日里依旧穿着那身脏污的杂役服，麻木地干着分配下来的各种脏活累活，扫洒、清理、搬运……表情顺从，动作熟练，仿佛昨日那场惊心动魄的“意外”从未发生。
但每当夜晚降临，他紧锁那扇薄薄的木门，将外界的一切隔绝后，整个人的气质便陡然一变。
卑微和麻木从他脸上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冰冷和幽暗。
他盘膝坐在榻上，手中紧握着那面冰凉的古镜。镜面映照出他此刻的眼神——深不见底，里面翻涌着在仙界挣扎求存所磨砺出的戾气，以及连通两界后滋生的、越来越清晰的野心。
指腹轻轻摩挲着镜身上那些古老神秘的纹路。
杀了个王五，只是掐死了一只聒噪的苍蝇。
但这只苍蝇的死，却让他明白了一个血淋淋的道理——在这看似秩序森严、实则弱肉强食的仙界底层，尤其是在他们这些杂役之间，仙界的律法天规远不如最原始的丛林法则来得有效。
软弱、退让、忍气吞声，换来的绝不会是安宁，只会是变本加厉的欺压和掠夺，直至被啃噬得尸骨无存。
王五的死，与其说是一场意外，不如说是一次他刻意为之的“献祭”。用一条卑劣的性命，在这群同样卑贱的杂役心中，埋下了一颗名为“恐惧”的种子。
这让他赢得了一丝喘息的空间。
但也仅此而已。
他知道，真正的威胁，从来不是王五之流，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吏，是那个贪婪的刘管事，是这整个将他视为蝼蚁、牢笼般的仙界秩序。
指间的力道微微加重。
这仙界的规矩，他好像……渐渐摸到了一点边。
在这里，示弱才是取死之道。
要想活下去，活得更好，甚至……撕破这牢笼，就得比他们更狠，更懂得利用规则，甚至……践踏规则。
夜色深沉，陋室内无声无息。
只有古镜冰凉的触感，和他眼中越来越盛的幽光，在黑暗中彼此呼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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