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器在漆黑的水下深渊中狂飙,如同一条被惊扰的幽灵鱼。玛莎操控着这艘性能卓越的小型潜艇,在嶙峋的海底山脉和扭曲的沉船残骸间穿梭,每一次转向、每一次下潜都精准而致命,充分利用着复杂的地形规避着可能存在的声纳追踪。艇身不时因擦过障碍物或遭遇暗流而剧烈震动,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我紧紧将林薇护在怀中,用身体作为缓冲,尽量减少颠簸对她造成的冲击。她再次陷入了昏迷,呼吸微弱,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生命监护仪上跳动的数字和曲线牵动着我的每一根神经。便携式的医疗设备只能提供最基础的生命维持,她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安全、稳定的环境进行深度治疗,而不是在这逃亡的金属棺材里随波逐流。
舷窗外是永恒的黑暗,只有潜艇探照灯划出的光柱偶尔照亮一些奇形怪状、因辐射而变异的水下生物,它们瞪着苍白无瞳的眼睛,漠然注视着这个闯入它们领域的钢铁怪客。这死寂的深海,比废土之上的荒原更加令人压抑。
“暂时甩掉他们了。”玛莎的声音从前舱传来,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但她的语气并未放松,“但‘净水教团’的追踪能力不容小觑,他们像鬣狗一样,一旦嗅到气味就不会轻易放弃。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一个可以藏身并让林薇得到喘息的地方。”
“去哪里?”我问,声音在狭窄的舱室内显得异常干涩。废土世界虽大,但似乎已无我们的立锥之地。
玛莎盯着导航屏幕上闪烁的光点,沉吟了片刻:“有一个地方……或许可以暂避风头。‘观测所’,一个战前建立的、用于监测海洋和气候的偏远站点,后来被一群……嗯,算是中立的信息贩子和独立技术人员占据。那里地势险要,有独立的能源和防御系统,而且对‘归墟’和各大势力都没什么好感。我和那里的管理者有点……交情。”
“中立?”我表示怀疑。在末日之下,真正的中立几乎不存在。
“至少他们明码标价,比那些满口信仰实则疯狂的家伙可靠一点。”玛莎淡淡地说,“我们需要药品、设备,更重要的是,需要破解林薇意识深处那些混乱的信息碎片。‘观测所’有这方面的能人。这是目前风险相对较低的选择。”
我没有更好的提议,只能选择相信她的判断。此刻,林薇的安危高于一切。
经过数小时的全速航行,潜水器开始上浮。压力变化让我的耳膜产生不适感。舷窗外的黑暗逐渐变成深绿,然后是浑浊的灰黄色。我们浮出了水面,外面是一片被浓雾笼罩的、布满尖锐礁石的危险海域。能见度极低,空气中弥漫着咸湿的雾气和一股淡淡的硫磺味。
玛莎凭借着高超的驾驶技术和似乎记忆中的航道,操控潜水器如同盲人探路般,小心翼翼地在礁石迷宫中穿行。终于,前方浓雾中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如同巨兽獠牙般突出海面的黑色岩石岛屿的轮廓。岛屿陡峭的崖壁上,隐约可以看到一些人工开凿的洞口和架设的天线。
“就是这里了。”玛莎将潜水器驶向岛屿底部一个极其隐蔽的水下洞穴。洞穴入口被垂下的藤蔓和天然岩石遮蔽,内部却别有洞天,是一个经过扩建的、可以停泊小型船只的天然港湾。几盏昏暗的灯光照亮了简陋的码头。
码头上有两个人影,穿着实用的防水服,手里拿着武器,警惕地看着我们这艘突然闯入的潜水器。玛莎通过潜艇的外部通讯器,用一种我听不懂的、带有复杂节奏的敲击声(似乎是某种密码)与对方进行了交流。对方迟疑了一下,然后示意我们靠岸。
玛莎率先走出潜艇,与那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并递过去一个小袋子,里面似乎是某种硬通货或情报。对方检查了一下袋子,点了点头,态度缓和了不少,其中一个转身通过一条凿刻在岩壁上的阶梯向上跑去,似乎是去通报。
我和玛莎小心地将林薇抬出潜艇,放在他们提供的一副担架上。她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更显苍白,看得我心如刀绞。
我们跟着那个留下的人,沿着湿滑的阶梯向上攀登。阶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由锈蚀钢铁制成的气密门。门打开后,里面是一条灯火通明、布满各种管线和通风扇的通道。空气中有机油、臭氧和人群聚集的特殊气味。
这里就是“观测所”。与其说是一个站点,不如说是一个依托天然洞穴修建的、层层叠叠的垂直社区。通道两侧是密密麻麻的舱室门,有些门口挂着奇怪的标识或晾晒着衣物。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中,有穿着工装裤满身油污的技术员,有眼神锐利腰间佩枪的护卫,也有抱着数据板匆匆而过的学者模样的人。他们都对陌生人投来审视的目光,但似乎对玛莎的存在并不十分意外。
我们被引到一层相对安静的区域,进入一个充满各种电子设备的舱室。一个头发花白、穿着沾满焊锡痕迹的背带裤的老者正坐在一台嗡嗡作响的服务器前,看到玛莎,他推了推厚厚的眼镜,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
“玛莎……我就知道,你一来准没好事。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老者的声音沙哑,带着浓重的电子烟嗓。
“老鬼,别废话。需要你帮个忙,救个人,再看看她脑子里的‘东西’。”玛莎指了指担架上的林薇,言简意赅。
被称为“老鬼”的老者站起身,走到担架前,仔细看了看林薇的状况,又检查了一下便携监护仪的数据,眉头皱了起来:“意识深度紊乱,神经信号过载……这姑娘经历了什么?等等……这脑波模式……”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他示意我们将林薇抬到舱室角落的一张医疗床上,连接上他这里更精密的监测设备。屏幕上立刻显示出远比之前复杂得多的脑波图和生理数据。
“不可思议……”老鬼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操作,“她的意识活动……不像是一般的创伤后应激障碍。这里面……混杂了非常强大的、外源性的信息残留……结构复杂……带有某种……协议性的特征?”
他转过头,锐利的目光看向我和玛莎:“你们最好老实告诉我,她到底接触了什么?‘归墟’的同步核心?还是更古老的东西?”
我和玛莎对视一眼。到了这里,隐瞒似乎已经没有意义。我简要将林薇被“归墟”掳走、作为“载体”进行意识同步、以及她父亲林正雄可能留下的后手等信息,选择性地告诉了老鬼。
老鬼听着,脸色越来越严肃。他走到一个布满按钮和旋钮的老旧控制台前,启动了一台看起来像是用各种报废零件拼凑出来的、头部有着复杂感应器的机械臂。
“我要尝试进行一次深度神经扫描和潜意识引导。”老鬼沉声道,“风险很大,她的意识现在很脆弱,就像一团乱麻,强行梳理可能会导致更严重的损伤。但如果不弄清楚她脑子里到底有什么,我们没法帮她,也更不知道‘归墟’到底想干什么。”
我心中一阵挣扎。看着林薇痛苦的表情,我恨不得代她承受这一切。但我知道,老鬼说的是事实。
“有几成把握?”玛莎问。
“三成……或许不到。”老鬼实话实说,“这取决于她自身的意志力,以及她意识深处那些‘东西’的侵略性。”
我深吸一口气,走到林薇床边,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她耳边轻声用粤语说:“薇薇,撑住。我哋要帮你,你要信我哋。”(薇薇,撑住。我们要帮你,你要信我们。)
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听见。我抬头看向老鬼和玛莎,艰难地点了点头。
老鬼开始了操作。机械臂的感应器发出柔和的蓝光,缓缓靠近林薇的头部。舱室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紧张。屏幕上,林薇的脑波图开始出现剧烈的、不规则的波动。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老鬼的额头渗出了汗水,玛莎紧握着拳。我屏住呼吸,感觉心脏快要跳出胸腔。
突然,林薇的身体猛地绷紧,喉咙里发出一种被扼住似的、极其痛苦的声音!屏幕上的脑波图瞬间变成了一片刺眼的红色警报!
“不好!意识防御机制被触发!有东西在反抗扫描!”老鬼惊呼,试图停止机械臂。
但已经晚了!
林薇猛地睁开了眼睛!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任何神采,只有一片空洞的、如同数据流般的冰冷光芒!她张开口,发出的不再是虚弱的人声,而是一种混合了电子音和扭曲语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咆哮:
“……入侵检测……协议β启动……清除威胁……保护……核心……数据……”
与此同时,舱室内所有的电子设备屏幕瞬间被乱码覆盖,灯光疯狂闪烁!一股强大的、带着毁灭意志的信息流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林薇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砰!砰!砰!”几台较脆弱的显示器直接炸裂!老鬼被无形的力量推得踉跄后退,撞在服务器上!玛莎也被迫伏低身体!
而我,因为离得最近,且曾经与同步核心连接过,这股冲击的大部分力量直接作用在我的“灵犀”接口上!已经濒临报废的接口瞬间变得滚烫,屏幕上的裂纹如同活物般蔓延,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要将灵魂都撕碎的剧痛席卷了我的全身!
“啊——!”我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跪倒在地,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投入了绞肉机!
林薇……或者说,占据了她身体的那个“东西”,正在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一切!而首当其冲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