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天空低垂，仿佛一块饱吸了辐射尘的脏抹布，沉沉地压在残破的城市废墟之上。风是这座城市唯一的活物，它呜咽着穿过扭曲变形的钢筋骨架，卷起地上灰白色的尘埃，也带来一阵阵若有似无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那是大坍缩纪元第三年，弥漫在这片死亡之地最普遍的“香水”：腐烂与化学物渗漏混合的味道。
林默紧了紧脸上蒙着的、边缘已经磨损发毛的粗布面巾，每一次呼吸都小心翼翼，竭力过滤着那无孔不入的毒气。
他佝偻着背，紧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移动，像一道融入废墟的灰色剪影。身上的快递制服早已看不出原本的亮黄色，只剩下肮脏的灰褐，肩头和肘部磨出了破洞，又被笨拙地打上了厚厚的补丁。胸前那个褪色模糊的“疾风快送”标志，像一个不合时宜的讽刺，嘲笑着这个连生命都在缓慢腐朽的世界。
斜挎的破旧帆布背包里，没有食物，只有半瓶浑浊得如同泥浆的液体——那是他仅存的“净水”，支撑他在这片绝望之地继续爬行的燃料。
目标：城东七号隔离区。
这是刻在他脑子里唯一的指令。不是系统，不是任务面板，是三天前，那个蜷缩在断墙角落、只剩一口气的老李头，用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攥住他的裤脚，浑浊的眼睛几乎瞪出眼眶，嘶哑着把这句话刻进他耳朵里的：
“七号…隔离区…地下…储藏室…孩子…求你…”
老李头咽气时，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磨得发亮的小小拨浪鼓。林默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拿走了拨浪鼓。不是为了承诺，只是为了那拨浪鼓上镶嵌的两小块、在昏暗光线下能微微反光的有机玻璃——或许能换小半块压缩饼干。
七号隔离区曾是城市疫情爆发时的临时管控点。如今，锈蚀扭曲的铁丝网如同巨兽腐烂的肋骨，歪斜地支棱着，环绕着几栋布满焦黑弹孔和巨大裂缝的灰色建筑。
入口处，一个巨大的辐射警告标志牌歪倒在地，只剩下半截，那狰狞的三叶草图案也褪色剥落，像一张无声嘲讽的鬼脸。
空气在这里变得更加粘稠，那股甜腥的腐烂气味浓烈得几乎凝成实质，混杂着某种刺鼻的、类似烧焦塑料的化学味道。
林默的喉咙发紧，每一次吸气都像吸入细小的刀片。他警惕地扫视四周，目光锐利如鹰。倒塌的瓦砾堆后，断裂的承重梁下，每一个阴影都可能是潜藏的危险——变异生物，或者更可怕的，其他为了半块霉变面包就能杀人的幸存者。
他像幽灵一样滑进主楼半塌的门洞。内部光线昏暗，只有破碎窗户透进的惨淡天光。
地上散落着朽烂的木架、翻倒的病床、早已干涸发黑的不明污渍。墙壁上布满了诡异的暗绿色霉斑，如同蔓延的皮肤病。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脚下偶尔踩碎瓦砾的轻响，在这空旷的废墟中激起令人心悸的回音。
“呜…呜哇…”
一声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抽泣，如同游丝般从深处传来，瞬间刺破了死寂。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无声地按在了腰间——那里插着一根前端被磨得异常尖锐、足有小臂长的锈蚀钢筋，这是他赖以活命的“长矛”。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声音来自走廊尽头，一个半掩的、标着“地下储藏室”的铁门方向。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孩子？老李头没撒谎？
他犹豫了零点一秒。理智在尖叫：
离开！这绝对是个陷阱！任何能发出声音的东西，在这片死地都是诱饵！
但林默的脚步却像有了自己的意志，鬼使神差地向着那微弱的哭泣声挪去。或许是为了那两片玻璃？或许……是背包里那个小小的拨浪鼓，正隔着帆布硌着他的背。
推开沉重的、发出刺耳摩擦声的铁门，一股更加浓烈刺鼻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几乎让林默窒息。
地下储藏室空间很大，堆满了朽烂的木质货箱和倒塌的金属货架。微弱的光源来自天花板角落一个应急灯，发出幽幽的、不稳定的绿光，将一切都笼罩在一种病态的色调中。
哭声的来源在角落一堆倾倒的箱子后面。林默小心翼翼地靠近，心脏在喉咙口狂跳。绕过障碍，他看到了——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女孩，蜷缩在一个几乎散架的木头货架形成的狭小三角空间里。
她的小脸脏得看不出肤色，头发枯黄打结，身上裹着一件明显过大的、沾满污垢的成人外套。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瘪掉的塑料水瓶，小身体因为恐惧和寒冷瑟瑟发抖，眼泪在脏兮兮的小脸上冲出两道白痕。
“别…别怕…”
林默的声音干涩沙哑，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尽量放慢动作，蹲下身，缓缓从背包里掏出那个小小的拨浪鼓，轻轻晃了一下。沉闷的“咚、咚”声在死寂的地下室格外清晰。
小女孩的哭声猛地一滞，抬起惊恐的大眼睛，茫然地看着林默，又看向那个拨浪鼓。一丝微弱的、近乎本能的渴望在她眼中闪过，但恐惧依旧占据上风。
就在这时，林默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小女孩身后，一个翻倒的金属货架下方——散落着几个包装还算完好的罐头！水果罐头！橙黄色的标签在幽绿的光线下像黄金一样耀眼！
一阵巨大的狂喜瞬间冲昏了他的头脑。
食物！干净的食物！能救命的能量！
他几乎是扑了过去，伸手就去抓最近的一个罐头。指尖刚刚触碰到冰凉的金属罐身——
嗤——！
一声轻微但异常清晰的漏气声，从旁边一个破裂的蓝色钢瓶传来。一股淡淡的、带着奇异甜味的白色雾气，正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逸散出来。林默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他认得那个标识，即使它已经斑驳——剧毒化学制冷剂！老李头没提这个！这该死的储藏室是化学品临时堆放点！
剧烈的眩晕毫无征兆地袭来，眼前猛地一黑，视野边缘瞬间被扭曲闪烁的彩色光斑吞噬。喉咙里像塞进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感直冲大脑。
他踉跄着后退，肺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每一次试图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徒劳的窒息感。身体的力量像开闸的洪水般流失，随后双腿一软，重重地跪倒在地，那根宝贵的“长矛”脱手飞出，撞在金属货架上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他挣扎着想向门口爬去，但四肢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块。
完了！
这个念头带着冰冷的绝望攫住了他。他艰难地扭过头，看到角落里的小女孩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小嘴张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视线开始模糊、摇晃、破碎……混乱的光斑中，只有天花板上那盏幽幽的应急灯，如同魔鬼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即将到来的死亡。
意识在剧痛和窒息的泥沼中沉浮，死亡的冰冷触须已经缠绕上来。
林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徒劳地抓向自己灼痛的喉咙，指尖似乎触碰到了背包粗糙的帆布表面。就在这濒死的混沌边缘——
轰隆——！！！
一声沉闷到足以撼动灵魂的巨响，毫无征兆地从头顶炸开！仿佛整座城市废墟都被一只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地面剧烈地跳动、颤抖，如同狂暴海面上的小舟。头顶的天花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大块大块的混凝土碎块和簌簌落下的粉尘如同暴雨般砸落！
林默被震得翻滚出去，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反而让窒息的痛苦得到一丝喘息。
他勉强睁开被灰尘迷住的眼睛，透过弥漫的烟尘向上看去。储藏室的天花板——不，是整栋楼的上层结构，被某种无法想象的恐怖力量彻底洞穿了！一个巨大的、边缘闪烁着熔岩般暗红色光芒的破口狰狞地撕裂了混凝土穹顶，直接连通了上方同样被击穿的楼层，直至那铅灰色的、令人绝望的天空！
就在那破口的正下方，烟尘弥漫的中心，一块东西正静静地躺在被砸出的浅坑里。那不是常见的建筑碎块。
它大约拳头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深邃、幽暗的银灰色，表面光滑无比，却又仿佛在内部流淌着无数细碎的、星辰般的微光。它的形状极不规则，边缘却光滑得如同精心打磨过。一种难以言喻的、冰冷又蕴含着磅礴生机的奇异气息，正以它为中心，无声地向四周扩散，竟暂时驱散了那股致命的化学甜腥味。
嗡——
一道无声的涟漪，伴随着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微弱蓝光，瞬间扫过整个地下室。林默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投入冰水又瞬间加热，一种奇异的麻痒感流遍全身。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目光死死锁定那块从天而降的诡异碎片。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林默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它散发出的气息隔绝了毒气！
他像一头濒死的野兽，爆发出最后的力量，手脚并用地向着那块碎片爬去。粗糙的地面摩擦着膝盖和手掌，留下道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三米…两米…一米…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冰冷的、非金非石的表面！
就在接触的刹那
滋——！
一声轻微却异常清晰的电子合成音，如同直接在他大脑皮层深处响起！眼前猛地炸开一片刺目的、纯粹由蓝色光线构成的网格状界面！它悬浮在空气中，无视弥漫的烟尘，稳定得如同亘古存在。
网格中心，一个简洁到近乎冷酷的白色图标正在缓缓旋转——那是一个由无数细小的立方体不断分解、重组、再构成一个更大整体的动态图案。
“超维物质重构系统，绑定确认。”
冰冷、毫无感情波动的合成音再次直接在意识中回荡。
“宿主生命体征濒危，检测到高浓度神经毒素及辐射污染。启动紧急协议。”“扫描环境可用物质…”
林默的意识被这突如其来的剧变冲击得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那悬浮的蓝色网格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网格的光芒掠过他刚刚触碰过的、滚落在地上的那个瘪掉的塑料水瓶，光芒瞬间在瓶子上定格，将其轮廓高亮标记为蓝色，旁边飞速刷过一行行他看不懂却莫名理解的字符：
【目标】：聚对苯二甲酸乙二醇酯(PET)容器（空置，轻度污染）
【可分解物质】：PET聚合物碎片(x18),高分子塑料颗粒(x32)
【可重构选项(能量不足，仅限基础)】：1.简易滤水器组件(需PET碎片x10,塑料颗粒x20)2.一次性水囊(需PET碎片x5,塑料颗粒x15)3.初级维生净水(100ml)(需PET碎片x15,塑料颗粒x25)
净水！
林默的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擂中！他的目光死死钉在第三个选项上，肺部火烧火燎的痛苦和喉咙的灼痛在疯狂催促着他！
“选…选三！净水！”
他用尽全身力气，在脑海中嘶吼。
“指令确认。分解目标物质…重构开始。”冰冷的电子音落下。
那块深银色的碎片表面，骤然亮起无数针尖大小的幽蓝光点！几乎同时，地上那个瘪掉的塑料水瓶无声无息地解体了！它没有破碎，没有炸裂，而是在不到一秒的时间内，如同被投入强酸的冰块，瞬间“融化”成一团悬浮在空中的、由无数细小微粒组成的银色光雾！这光雾如同被无形的力量牵引，疯狂地涌向林默手中的银色碎片！
一股微弱却无比真实的暖流，顺着林默握着碎片的手掌涌入他的手臂，瞬间扩散至全身！紧接着，碎片上方幽蓝光芒大盛，
一团清澈透明、微微散发着柔和白光的液体——纯净得如同高山雪水——凭空凝聚、汇流，迅速形成一小团拳头大小的水球！那水球内部，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旋转、净化，散发着生命的气息！
没有犹豫！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惊骇！
林默猛地将嘴凑了上去，贪婪地、不顾一切地吮吸！清凉！甘冽！如同最纯净的琼浆！水流滑过灼痛的喉咙，涌入火烧火燎的肺部和胃袋，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几乎让他呻吟出声的舒缓和滋润。
那股致命的窒息感和眩晕感如同退潮般迅速消退，力量一点点重新回到冰冷麻木的四肢。他从未觉得水可以如此甜美，如此充满力量！几秒钟内，那团珍贵的净水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他喘息着，靠着冰冷的墙壁，看着手中那块依旧散发着幽微蓝光的碎片，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刚刚将他从地狱深渊拉回人间的……神迹？怪物？
“重构完成。初级维生净水（100ml）已消耗。”
“系统能量储备：0.7%(极度匮乏)。”
“警告：持续运作需补充特殊能量。能量来源：逆转熵增，净化污染。”
逆转熵增？净化污染？
林默咀嚼着这完全陌生的词语，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越过手中的碎片，落向角落里那个蜷缩着的、依旧在瑟瑟发抖的小小身影。
她怀里那个同样瘪掉的塑料水瓶，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垃圾。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他撑着墙壁，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手中的碎片蓝光微微闪烁，倒映在他重新燃起火焰的瞳孔深处。头顶，那个被未知碎片洞穿的巨大破口外，铅灰色的天空依旧压抑，但有什么东西，在这个死寂的废墟深处，已经悄然改变。
能量来源：逆转熵增，净化污染。
这冰冷的提示，如同一个沉重的谜题，沉甸甸地压在了新生的希望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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