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骨的阴寒。
这是苏棋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冰冷粗糙的石板紧贴着他的脸颊，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种亘古不变的寂寥气息。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火烧火燎的剧痛，那七十打魂鞭留下的创伤，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反复穿刺他的神经。
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狭窄、阴暗、几乎完全封闭的石洞。洞顶很低，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几缕微弱的天光从洞口方向斜射进来，却无法驱散洞内深沉的昏暗。洞口被一道粗壮的黑铁栅栏封死，栅栏外是灰蒙蒙的雾气，隐约可见嶙峋的峭壁和深不见底的悬崖。
这里就是后山思过崖。长门宗弟子闻之色变的禁闭之地。
“呃…”苏棋试图移动一下身体，剧烈的疼痛立刻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渗出冷汗。他发现自己正趴在地上，身下只铺着一层薄薄的、散发着霉味的干草。除此之外，洞内空无一物。
绝望如同洞外的寒气，丝丝缕缕地渗入他的心扉。
七十鞭！罚没半年例钱！禁闭三月！
梅山长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几乎断送了他本就渺茫的前路。在这灵气稀薄、环境恶劣的思过崖，重伤之下的他别说修炼，能否活过三个月都是问题。
陆妃蓉…梅山长老…王执事…赵虎…那些冷漠的、嘲讽的、恶意的面孔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恨吗？
当然恨！
若不是那突如其来的诬陷，他此刻应该还在那间破木屋里，苦苦挣扎着冲击那该死的武道三重瓶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一摊烂泥般被丢弃在这绝地等死！
但恨又如何？他太弱了。弱到连愤怒的资格都没有。在这个世界，弱者连呼吸都是错的，只能任人宰割。
剧烈的情绪波动再次牵动了伤势，他猛地咳嗽起来，嘴角溢出一股腥甜。内腑也受伤了，梅山长老那一声冷哼，蕴含的力量极其阴毒。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着这个将成为他囚笼的地方。目光扫过洞壁，上面布满了斑驳的刻痕，大多是以往被关押于此的弟子留下的绝望咒骂、无聊的划痕，或是某些功法的残篇断句，早已模糊不清。
忽然，他的目光被洞壁角落的一处异样吸引。
那里似乎有一片区域的岩石颜色与周围略有不同，更显深沉，隐隐构成一个模糊的、扭曲的图案，乍一看像是天然形成，但仔细看去，那扭曲的纹路中，似乎蕴含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规律，透着一股极其古老苍凉的气息。
图案的中心，似乎有一个极深的凹陷，像是被什么东西撞击过，又像是…一个剑柄的烙印？
鬼使神差地，或许是出于极度绝望下的最后一丝本能，苏棋用尽全身力气，拖着剧痛的身体，一点点朝着那个角落挪去。每移动一寸，都如同遭受一次酷刑，冷汗浸湿了他破烂的衣衫，与背上的血污混在一起。
短短几步距离，他花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几乎虚脱。
终于，他颤抖着伸出手指，触摸向那片奇异图案中心的凹陷。
触手一片冰凉，那石质的凹陷竟光滑得不可思议，仿佛被某种力量精心打磨过万年。
就在他指尖触及那凹陷的瞬间——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直接响彻在灵魂深处的剑鸣陡然响起！
下一刹那，那片古老的岩石图案猛地亮起一道微不可查的黯淡光芒，一股庞大、苍凉、古老到无法形容的意念，如同沉睡了万年的巨龙，骤然苏醒！
咻！
那意念化作一道无形无质、却锋锐无匹的剑气，直接从岩石图案中迸发而出，瞬间没入了苏棋的眉心！
“啊——！”
苏棋发出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整个人猛地绷直，如同一条被扔上岸的鱼！
痛！无法形容的痛！
不同于打魂鞭作用于皮肉经脉的痛苦，这股痛楚直接作用于他的灵魂深处！仿佛有亿万根烧红的钢针，硬生生刺入他的头颅，搅动着他的脑髓，撕裂着他的意识！
那苍凉的意念在他识海中横冲直撞，带着一种睥睨天地、却又蕴含着无尽悲悯与无奈的复杂情绪。它太强大了，强大到哪怕只是一丝微末的残留，也远远不是苏棋这脆弱的精神和肉体所能承受的！
他的身体表面，毛孔中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皮肤下的毛细血管纷纷破裂，整个人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他的眼睛瞪得滚圆，血丝密布，几乎要凸出眼眶，视线开始模糊、涣散。
要死了…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苏棋的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中浮沉，仿佛下一秒就要彻底崩碎、湮灭。
然而，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刻，那在他识海中肆虐的苍凉意念，似乎微微停顿了一下。它仿佛“感知”到了什么——感知到了这具身体主人那三年停滞却不曾放弃的坚韧，感知到了那受尽屈辱却仍未彻底磨灭的善念，感知到了那对“公平”和“止戈”最原始、最纯粹的渴望…
这丝渺小却顽强的“契合”，让这狂暴的剑意稍稍缓和了那毁灭性的冲击。
但痛苦并未结束，只是转变了形式。
那剑意不再试图摧毁他，而是开始以一种霸道无匹的方式，强行冲刷他的身体！
如同决堤的洪流，剑意融入他的四肢百骸，冲进他那些早已闭塞、淤塞的经脉！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无数把銼刀狠狠刮过，剧痛钻心！但那些困扰了他三年、坚固如铁壁的瓶颈关隘，在这股洪流面前，却脆弱得如同纸糊一般，被轻而易举地撕裂、贯通！
更多的黑色污秽物，混合着破碎的淤血，从他全身毛孔中被强行挤压出来，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洗髓伐毛！
这是无数武者梦寐以求的机缘！但此刻对苏棋而言，这过程却比凌迟还要痛苦千万倍！他的身体仿佛被彻底拆散，然后又用一种最粗暴的方式重新组装！
他在地上疯狂地翻滚、抽搐，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嗬嗬声，却再也喊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时而清醒，时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
那肆虐的剑意洪流终于渐渐平息，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最终沉淀在他的丹田深处，化作一枚极其微小、却散发着亘古气息的虚幻小剑印记，静静悬浮。
痛苦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盈与通透！
苏棋瘫软在冰冷的地面上，浑身被一层厚厚的、腥臭粘稠的污血覆盖，动弹不得。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前所未有的顺畅，大量纯净的天地灵气自动涌入体内，流经那些被拓宽了数倍、且畅通无阻的经脉，最终汇入丹田。
只是几个呼吸间，他背上的鞭伤竟然已经不再流血，传来了麻痒的感觉，那是伤口在飞速愈合的迹象！体内被梅山长老震出的暗伤，也在灵气的滋养下快速恢复。
更重要的是，那停滞了整整三年，如同死水般的武道三重瓶颈，早已消失不见！他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修为正在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增长，轻而易举地跨过了三重巅峰，朝着武道四重的门槛稳步迈进！
绝处逢生！
真正的绝处逢生！
苏棋躺在污秽之中，望着洞顶那点微光，血污覆盖下的脸上，缓缓扯出一个似哭似笑的表情。
泪水混合着血污，无声地滑落。
三年了…整整三年了！他日思夜想的突破，竟然是在这样一种情况下，以这样一种痛苦到极致的方式到来。
那苍凉的古老意念…到底是什么？
是它选择了自己吗？
苏棋的心神，不由自主地沉入丹田，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枚安静悬浮的虚幻小剑。
它散发着一种矛盾的气息——既有斩灭万物、无坚不摧的极致锋芒，又蕴含着一种悲天悯人、止息干戈的深沉意境。
止戈…止戈…
苏棋喃喃念着这两个字，仿佛明白了什么，又仿佛有更多的疑惑涌上心头。
但无论如何，他活下来了。
并且，获得了一场天大的造化！
他紧紧握住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的嫩肉之中，却浑然不觉疼痛。
这一次，他抓住的，是命运的咽喉！
洞外，灰雾依旧翻涌，思过崖的阴冷仍在。但石洞之内，一个全新的苏棋，正在血与污秽中，涅槃重生。
那双原本因绝望而黯淡的眸子，此刻在黑暗中，亮得吓人，如同两柄刚刚淬炼出炉、锋芒初露的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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