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在黎明前最沉的黑暗中呼吸，像一头蛰伏的巨兽，轮廓被稀薄的夜雾和未熄的霓虹勾勒得模糊不清。林薇独自坐在“安全屋”一个位于老旧工业区废弃数据中心的临时据点里，面前是全息投影展开的复杂网络拓扑图。无数光点和线条交织，构成一张覆盖整个城市的、无形的网，而网的几个关键节点，正闪烁着不祥的红色警报。
空气中弥漫着冷却液和金属锈蚀的淡淡气味，还有一丝属于数据流的、近乎臭氧的凛冽。巨大的服务器机柜像沉默的墓碑排列在阴影里，只有指示灯的微光如同鬼火般明灭。这里是数字世界的边缘，也是现实与虚拟交锋的前线。
距离“创世纪”全球网络峰会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那个由全球顶尖科技巨头“基石科技”主办、旨在展示其革命性人工智能系统“盖亚”的盛会，此刻在林薇眼中，无异于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或者一个即将被引爆的炸弹。她截获的碎片化信息，以及导师陈教授临终前用生命传递出的警告，都指向一个可怕的事实——“盖亚”并非它宣称的救世主，其核心深处潜藏着一个足以颠覆现有网络秩序的致命漏洞，或者说，一个被刻意植入的“后门”。
有人想利用“盖世纪”，在全世界面前上演一场“受控”的灾难，进而攫取难以想象的权力。而陈教授，正是因为触及了这个核心秘密而遭灭口。
林薇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快敲击，试图追踪那些红色警报的源头。她的黑客技巧源自陈教授的倾囊相授，青出于蓝，但面对“基石科技”这座庞然大物及其背后若隐若现的阴影，她依然感到力不从心。对方的反追踪程序像附骨之疽，每一次试探都可能暴露自己的位置。
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她知道，自己必须找到一个突破口，一个能直击“盖亚”核心、又能暂时避开对方耳目的方法。突然，她的目光锁定在拓扑图上一个不起眼的灰色节点上——那是城市公共档案库的旧式数据存储中心，因为系统过于老旧，几乎被现代网络遗忘，但它却奇迹般地保留着与“基石科技”早期测试网络的一条物理连接链路。这条链路，或许因为其低效和过时，并未被“盖亚”的防御体系重点关照。
“一条被遗忘的捷径……”林薇喃喃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风险极大，旧系统的稳定性堪忧，随时可能崩溃，并且一旦被察觉，这条唯一的通道也会立刻被切断。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编写入侵脚本，准备通过这条古董级的链路，潜入“盖亚”的外围防御圈。就在代码即将完成的瞬间，安全屋外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金属摩擦声。
林薇的动作瞬间凝固，手指悬在半空。她的听觉经过长期训练，对异常声响极为敏感。这不是老鼠，也不是风声。有人来了。
她迅速关闭所有全息投影，房间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服务器指示灯提供着微弱的光源。她像一只灵巧的猫，无声地移动到门边，从靴筒里抽出一把高频振动匕首，屏息凝神。
门外寂静了片刻，随即响起有规律的、三长两短的敲门声。是约定的暗号。
林薇略微放松，但没有完全放下警惕。她打开一道门缝，外面站着一个身影，裹在厚重的防寒服里，帽檐压得很低，脸上戴着过滤口罩，只露出一双沉稳的眼睛。
“是我，老K。”来人压低声音，侧身闪了进来。
老K是林薇在灰色地带的联络人，提供情报和硬件支持，背景神秘，但多次证明值得信赖。他脱下帽子，露出一张饱经风霜、沟壑纵横的脸，年纪大约五十上下，眼神锐利如鹰。
“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林薇皱眉，这个安全屋是她刚启用的备用点，理论上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的数据尾巴扫得不干净，”老K言简意赅，从怀里掏出一个金属小盒，“‘基石’的‘清道夫’动作比想象中快。他们在全城扫描异常数据流，你之前几个跳转点可能被标记了。”
林薇心一沉。“清道夫”是“基石科技”麾下臭名昭著的黑客团队，兼负网络安保和“清理”任务，手段狠辣。陈教授的死，极有可能与他们有关。
“情况有多糟？”
“非常糟。”老K将金属盒连接到一个端口，开始检测房间内的电子信号，“他们不仅动用了‘清道夫’，据说还从外面请了高手。峰会之前，他们要确保万无一失。你手里的东西，是他们的眼中钉。”他指的是林薇掌握的关于“盖亚”漏洞的证据碎片。
“我必须在那之前把证据公之于众。”林薇坚定地说。
“硬闯是送死。”老K头也不抬，“‘盖亚’的主防火墙是量子级别的，就算你找到那条旧链路，成功的概率也低于百分之一。而且，你面对的不是单纯的程序，是拥有近乎自主进化能力的AI。”
“那怎么办？坐视他们操控一切？”林薇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愤怒。
老K完成了扫描，确认安全后，才抬起头，直视林薇：“我们需要帮手。单打独斗的时代过去了，薇薇。”
“我们？”林薇捕捉到他话语中的关键词。
老K顿了顿，似乎在权衡什么，最终说道：“有一个组织，他们也在调查‘基石’和‘盖亚’，目标和我们一致。他们自称‘烛龙’。”
“烛龙？”林薇从未听说过这个名字。
“很隐秘，成员都是顶尖的专家，来自各行各业，因为不同原因站到了‘基石’的对立面。他们掌握的信息可能比我们更深。”老K解释道，“我设法联系上了他们的一个外围成员，约定今天早上见面。或许，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林薇本能地感到抗拒。陈教授的遭遇让她难以再轻易相信任何人。谁知道这个“烛龙”是不是另一个陷阱？
“信任是奢侈品，我知道。”老K看穿了她的心思，“但眼下，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见面地点在‘遗忘角’酒吧，时间是六点。”他看了看腕表，“还有两小时。”
遗忘角酒吧是地下情报交易的一个知名据点，鱼龙混杂，但也相对安全。
林薇沉默着，内心激烈斗争。孤军奋战的无力感她深有体会，但引入未知变量带来的风险同样巨大。她回想起陈教授常说的话：“在数据深渊里，有时候，你需要相信共同的敌人能缔结最牢固的同盟。”
最终，对真相的渴望压倒了对风险的担忧。“好，我去。”她说。
“明智的选择。”老K点点头，“但我不能陪你去。我的身份敏感，露面可能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你单独去，保持警惕。这是识别信物。”他递给林薇一枚看似普通的复古金属齿轮徽章。
林薇接过徽章，触手冰凉。
“对了，”老K准备离开时，像是忽然想起，“关于陈教授留下的那个加密数据块，你最近有新的进展吗？”
林薇心中猛地一紧。陈教授临终前交给她的那个无法破解的数据块，是她最后的、也是最核心的秘密，她连老K都没有完全透露。此刻他忽然问起，是巧合，还是……
她面上不动声色：“没有，加密方式太复杂了，还在尝试。”
老K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拉开门，身影迅速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中。
林薇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金属门板，心跳如鼓。老K的出现和提议，看似合理，却处处透着蹊跷。他如何精准找到这个安全屋？对“烛龙”的描述为何如此模糊？最后那个关于数据块的问题，时机太过微妙。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迅速生根发芽。她重新打开终端，调出安全屋周边的监控记录（她秘密布置的几个针孔摄像头）。快进，回放……在老K出现前十分钟，一辆没有任何标识的黑色悬浮车曾在几个街区外短暂停留。虽然看不清车上的人，但这种车型，与“基石科技”内部安保部门使用的颇为相似。
冷汗瞬间湿透了她的后背。
这是一个局？老K背叛了？还是他被利用了？“烛龙”是真实存在的希望，还是诱捕她的诱饵？
去，还是不去？
如果不去，她可能错失唯一扳倒“基石”的机会，独自面对越来越缩紧的包围圈。如果去，她可能自投罗网，不仅自己性命不保，陈教授用生命保护的秘密也会落入敌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窗外的黑暗开始褪色，天际泛起一丝鱼肚白。城市即将苏醒，而阴谋的网正在收紧。
林薇走到工作台前，拿起那枚齿轮徽章，仔细端详。徽章做工精致，边缘有细微的磨损，似乎有些年头了。她用微型扫描仪检查，内部没有发现追踪器或爆炸物。这并不能证明什么，高明的陷阱往往看起来无害。
她将徽章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刺痛着掌心的皮肤。这一刻，她不再是那个顶尖的黑客，只是一个肩负着沉重使命、在迷雾中独行的年轻女子。恐惧和犹豫是真实的，但更强烈的，是那股从不曾熄灭的、追寻真相的火焰。
她想起陈教授温和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他倒在自己怀中时那句未说完的嘱托。
没有退路了。
林薇迅速行动起来。她将关键数据备份到多个隐蔽的离线存储设备，分别藏好。重新检查了武器装备，特别是那把振动匕首和几枚微型电磁脉冲弹。她修改了安全屋的自毁程序设定，一旦她在一定时间内没有返回特定指令，这里的一切都将化为灰烬。
最后，她换上一套便于行动的深色便服，将长发利落地束起，戴上能够干扰面部识别扫描的特制眼镜。
清晨六点整，“遗忘角”酒吧的霓虹招牌在朦胧的晨雾中闪烁着暧昧的光芒。酒吧位于一条狭窄背街的尽头，门口堆积着空酒箱，空气中混合着酒精、消毒水和廉价香料的气味。
林薇推开沉重的木门，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酒吧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吧台亮着几盏灯，空气中漂浮着老式唱片机播放的爵士乐。零星几个顾客散坐在角落里，看上去像是熬了一夜的酒鬼或是无所事事的闲人。
她走到吧台，点了一杯最低度的啤酒，然后将那枚齿轮徽章看似随意地放在台面上。
酒保是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他擦拭着酒杯，目光扫过徽章，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等人？”他声音沙哑。
“嗯。”林薇应了一声，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酒吧里一切如常，没有人主动接近她。老K所说的“烛龙”成员迟迟没有出现。不安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林薇的心脏。
就在她几乎要认定这是一个陷阱，准备起身离开时，一个身影在她旁边的吧凳坐了下来。那是一个年轻男子，穿着连帽衫，帽子遮住了大半张脸，只能看到线条清晰的下颌和略显苍白的嘴唇。
“齿轮很别致。”男子低声说，声音清朗，带着一种奇特的冷静。
林薇的心跳漏了一拍。“朋友送的。”
“朋友？”男子轻笑一声，抬起头，帽檐下的眼睛明亮而锐利，如同黑暗中闪烁的寒星，“是那个叫老K的吗？”
林薇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手悄然滑向腰间的匕首。
“放松点，‘夜莺’。”男子准确地叫出了林薇在黑客圈里的代号，“如果我要对你不利，你进门前就已经被包围了。”
他推过来一个扁平的电子板，上面快速闪过一系列代码和图像——正是林薇之前试图攻击“盖亚”外围系统时使用的几个伪装身份和跳转路径，甚至包括她发现那条旧链路的记录。这些信息，本该只有她自己知道。
“你……”林薇震惊地看着他。
“老K确实联系了我们，但他不知道，他传递消息的渠道，早已在我们的监控之下。”男子平静地说，“‘基石’用他做饵，想钓出你这条大鱼，顺便看看能不能引出更多像我们这样的人。我们将计就计。”
“你们是‘烛龙’？”
“你可以这么认为。”男子收起电子板，“我叫‘零’，负责这次接触。时间有限，长话短说。我们关注你很久了，林薇。陈教授的选择没有错，你确实有能力触及‘盖亚’的真相。”
听到导师的名字，林薇鼻子一酸，但强行忍住。“老K他……”
“他现在很安全，至少暂时是。‘基石’还需要他这条线。但你的处境非常危险，他们对你志在必得。”零的语气严肃起来，“你发现的旧链路是条死路，我们试过。‘盖亚’的防御机制远超你的想象，它……它在学习，在进化。常规入侵手段无效。”
“那怎么办？”
“我们需要从内部入手。”零的声音压得更低，“‘基石’内部并非铁板一块。有高层对‘盖亚’项目的目的和风险感到不安。峰会当天，会有一个机会——一次针对‘盖亚’核心数据库的物理接入，机会窗口极短，但那是唯一可能植入破解程序、或者获取完整证据的机会。”
物理接入？这意味着要有人潜入守卫森严的峰会现场，接近“盖亚”的主服务器。
“谁去？”
零的目光落在林薇脸上，意味深长。“我们有人在外围策应，但核心区域，需要一张生面孔，一个技术足够高超、又能随机应变的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
林薇愣住了。潜入“基石科技”的大本营，在全世界目光聚焦的峰会上动手脚？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为什么是我？你们有那么多人。”
“因为你是陈教授的学生，你掌握着他最后留下的密钥。”零的眼神变得无比深邃，“那个加密数据块，不仅仅是证据。我们相信，它是陈教授设计的，专门用于对抗‘盖亚’的某种‘疫苗’或者‘武器’。只有你，可能理解并激活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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