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城山脚，晨雾粘稠，锁住了蜿蜒的山道。
陆明渊赤脚走在石阶上。
每一块青石都沁着刺骨的寒意，那股冷气顺着脚底板，一路钻进他十六岁的骨头缝里。
山风灌入他的口鼻，带着松针的冷香和腐叶的腥湿。
他很瘦，像一株没长开的竹子，面容平平无奇，唯独那双眼睛，藏着一团不肯熄灭的火。
拳头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刺痛让他分外清醒。
家族祠堂就在山顶，云雾最浓处。
那里供奉着陆氏先祖，也是他每日必须跪拜的地方。
陆明渊继续向上，脚下的青苔滑腻，他走得很稳，心里却有一头困兽在横冲直撞。
‘这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
‘命运，你究竟要我跪到何时！’
他脚步一顿，抬头望向天际。
云层破开一道缝隙，泄下的天光灼痛了他的眼。
那光，像极了高高在上的嘲讽。
他垂下眼，咬着牙，继续攀登。
祠堂内，香火气混着老木头的味道，幽冷而肃穆。
陆明渊跪在蒲团上，盯着一排排冰冷的牌位，父亲陆啸天的话在脑中响起。
‘陆家虽小，但气节不能丢。’
可现实，却是一记狠狠抽在他脸上的耳光。
三天前，青城恶霸赵虎带人踹开了他家大门。
赵虎那张狞笑的脸，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他一脚踢翻药柜，最后一批灵药种子洒了一地，像是陆家摔碎的骨气。
陆明渊当时红着眼冲了上去，却被两个壮汉死死架住，肩胛骨痛得像是要裂开。
他的指甲在木地板上刮出尖锐的声响，喉咙里全是无声的咆哮。
‘凭什么？！’
赵虎走过来，蒲扇般的手掌在他脸上重重拍了三下。
“废物，交出灵石，不然下次拆了你的骨头！”
那一刻，陆明渊的拳头攥到发白，眼睁睁看着他们抢走一切，留下满地狼藉。
尊严，也被踩进了泥里。
如今，仓库空了，母亲的咳嗽声却越来越重，偶尔咳出的痰里带着血。
药，已经断了。
陆明渊站起身，走出祠堂。
阳光刺眼，他下意识眯起眼睛，手掌抚过腰间那柄磨得发亮的短刀。
‘赵虎……’
他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这笔账，我会一笔一笔，连本带利地讨回来。’
下山的密林近道，树影交错，将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
昨夜，父亲陆啸天在油灯下枯坐，眉头的川字纹深得能夹死蚊子。
“明渊，赵虎背后有人，我们惹不起。”父亲的声音干涩、嘶哑。
惹不起？
陆明渊看着自己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掌，心中冷笑。
‘躲？我们还能往哪里躲？这口气，难道要咽一辈子？！’
他猛地停步，后背重重靠在一棵老松上，粗糙的树皮硌得他生疼。
就在这时，一股阴风毫无征兆地卷过林间。
树叶的哗响，都带上了寒意。
陆明渊瞳孔骤缩，盯向前方。
一道高大的黑影，从树木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仿佛他本就是影子的一部分。
那人罩在黑袍里，兜帽压得很低，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巴，和一抹淬着寒意的笑。
“陆家的废物，还在做着翻身的梦？”
声音不高，却震得陆明渊耳膜嗡嗡作响。
是他！
赵虎背后的靠山，那个只存在于传闻中的魔头——天魔陆苍冥！
陆明渊心脏猛地一抽，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陆苍冥踱步而来，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跳上。
“青城这种穷乡僻壤，本座只是路过。”
他停在陆明渊面前，兜帽下的目光似乎穿透了皮肉，直视他的血脉深处。
“但你身上的气味……有点意思。”
跑？
还是拼死一搏？
念头在脑中炸开，陆明渊的牙齿已将下唇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
突然，一股无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脖子！
窒息感瞬间席卷全身，陆明渊眼前发黑，双手在空中乱抓，却什么也碰不到。
‘就这样……结束了？’
他不甘心！
就在他意识即将溃散的瞬间，陆苍冥的声音带着一丝玩味的惊讶在他耳边响起。
“混元血脉？呵，可惜，太弱了，弱得像个笑话。”
扼喉的力量骤然消失。
“记住，本座在天上看着你，别死得太快。”
黑袍一闪，陆苍冥消失了，仿佛从未出现。
陆明渊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喘息，冷汗湿透了单薄的衣衫。
家族的危机，赵虎的欺压，现在又多了一个俯瞰着他的魔君。
他望着头顶交错的枝叶，那片天空，像一张网。
而他，是网中的死鱼。
陆明渊挣扎着爬起来，拖着几乎散架的身体往前走。
‘父亲说得对，我们斗不过。’
他靠着树干，绝望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就在这时，一阵悠远的笛声，毫无征兆地响起。
那笛声不似人间之物，空灵，飘忽，带着一股抚平万物的奇异力量。
陆明渊猛然抬头。
前方不知何时起了雾，一个白发老者盘坐在雾气中，手持一根白玉笛。
老者须发皆白，面容却无甚褶皱，一双眼睛深不见底，仿佛装着一片星空。
“少年，为何一身死气？”老者开口，声音平和。
陆明渊神经紧绷，手已按住腰间的短刀。
“你是谁？”
这深山老林，接二连三地冒出怪人，让他不敢有丝毫松懈。
老者放下玉笛，微微一笑。
“一个路过的人，闻到了不屈的血腥味，便过来看看。”
陆明渊沉默片刻，终是无法抑制心中的愤懑与绝望，将家族的遭遇，赵虎的恶行，乃至刚刚陆苍冥的出现，全部说了出来。
老者静静听着，只是看着他。
“青城被欺，家族蒙难，魔君扼喉……”
老者缓缓点头，目光灼灼。
“绝境之下，你的星盘神识，竟自己醒了。”
“星盘神识？”陆明渊一怔，这是他从未听过的词。
老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古朴的铜盘。
铜盘只有巴掌大小，上面刻满了繁复的星图，在昏暗的林中，竟自行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此为周天星盘，你血脉的钥匙。”
老者将铜盘递给他。
入手冰凉，随即，一股暖流从掌心涌出，瞬间流遍全身，驱散了方才被陆苍冥留下的阴寒。
陆明渊低头，看着铜盘上的星图，那些星辰仿佛活了过来，正在他的掌心缓缓运转。
‘这……是真的？’
老者站起身，身影开始变得虚幻，像是水中的倒影。
“你的混元血脉，是天地间最狂暴的力量，九重雷劫，是它的磨刀石。”
“记住，当你凝视星盘时，星盘……也在指引你。”
话音落下，老者的身影彻底化作点点星光，消散无踪。
林间，只剩下陆明渊一人。
他低头，死死握住手中的周天星盘，那温热的触感无比真实。
他不再平凡。
从这一刻起，他要改变一切！
家族的耻辱，母亲的病痛，赵虎的欺凌，陆苍冥的轻蔑……
他抬起头，望向青城的方向，眼神中的火焰，前所未有地炽烈。
‘我，陆明渊，回来了。’
他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踏碎了过去的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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