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山，玉虚宫。
光华破碎，一道狼狈的身影踉跄着跌出虚空，几乎是滚落在白玉铺就的地面上，带起的罡风吹动了宫殿内亘古不变的云雾。
燃灯道人身上的道袍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变得灰败不堪，原本梳理得一丝不苟的发髻散乱着，嘴角还残留着一丝金色的血迹，那是圣人伟力震伤本源后留下的痕迹。
他大口喘息着，眼中再无半点属于副教主的威严与从容，只剩下深入骨髓的恐惧与茫然。
大殿尽头的云床之上，元始天尊那双万古无波的眼眸，缓缓睁开。
没有质问，没有怒斥。
整个玉虚宫内的温度，却在这一瞬间骤然冰封。
燃灯不敢抬头，他匍匐在地，用一种颤抖到几乎失真的声音，将金鳌岛发生的一切，一字一句，原原本本地吐露出来。
从他降临东海的意气风发，到通天现身时的轻蔑，再到……那两根手指。
当“乾坤尺”三个字从燃灯口中艰难地挤出时，元始天尊手中那柄代表着阐教无上权柄的玉如意，表面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道细微的裂痕。
“咔。”
一声轻响，在这死寂的宫殿内，清晰得宛如天雷炸裂。
元始天尊的面容依旧被无穷道韵笼罩，看不真切，但那双睁开的眼眸深处，却有一场毁灭星辰的风暴正在酝酿。
震怒。
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骇然。
通天伤势尽复？
这已是超乎常理。
但空手，只用两根手指，便从燃灯手中夺走了自己亲手祭炼，并赐下的后天功德至宝乾坤尺？
这已经不是圣人手段所能解释的范畴。
那背后，究竟是什么？
一个他完全无法推演，甚至连存在都无法感知的恐怖变数，已然入局。
天机彻底混沌了。
过去、现在、未来，三条时间长河被一股无上伟力搅成了一锅粥，即便是圣人，也成了睁眼瞎。
良久。
云床之上的那股足以压塌诸天的恐怖气机，缓缓收敛。
玉如意上的裂痕，也被无上法力悄然抹平，恢复如初。
“退下吧。”
元始天尊的声音响起，听不出喜怒。
“此事，到此为止。在天机明朗之前，任何人，不得再踏足金鳌岛半步。”
燃灯闻言，身体剧烈一震，最终还是将满腔的不甘与屈辱压下，恭恭敬敬地叩首，然后化作一道流光，仓皇退去。
元始天尊选择了隐忍。
在看不清敌人底牌的情况下，这位最重颜面、最讲规矩的圣人，第一次选择了退让，静观其变。
然而，天道运转，圣心各异。
洪荒之中，并非所有圣人都具备元始天尊这份城府与忌惮。
……
西方，须弥山。
七宝林中菩提香，八宝池里功德水。
这里的佛光普照万古，梵音禅唱不绝于耳，似乎能洗涤世间一切的烦恼与纷争。
池畔，两道身影对坐。
一人面容愁苦，仿佛身负着整个宇宙的悲哀，正是接引道人。
另一人手持一株刷落万物的七宝妙树，面皮微黄，眼神开合间，却总有精光流转，正是准提道人。
金鳌岛上那冲天的剑意与圣人气息的碰撞，自然也第一时间被他们所感应。
天机虽然混沌，但对于燃灯这位“老熟人”的气息，他们再熟悉不过。
当那属于燃灯的狼狈气息仓皇逃窜，而通天的气息却如日中天，霸道绝伦地盘踞在东海之上时，两位圣人交换了一个眼神。
准提道人那张素来写满“疾苦”的脸上，两道深刻的法令纹微微抽动了一下，那不是悲伤，而是一种算计得逞前的兴奋。
“师兄。”
他开口了，声音带着一种特有的蛊惑人心的韵律。
“那燃灯，又吃瘪了。”
接引道人缓缓睁开眼，池中盛开的金莲似乎都因为他的愁苦而微微枯萎了一瞬。
“通天……他恢复了。”
“何止是恢复。”
准提道人嘴角微微勾起，那抹弧度让他整张脸都显得活泛了起来。
“燃灯带着元始师兄的乾坤尺去的，结果法宝被夺，狼狈逃回。这说明，通天如今的实力，恐怕已经远超你我预料。”
接引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既如此，我等更应避其锋芒才是。”
“不。”
准提摇了摇头，手中的七宝妙树轻轻一晃，刷出一道七彩宝光，将一朵即将枯萎的金莲重新变得生机勃勃。
“师兄，你看问题的角度错了。”
他的声音压低了几分，透着一股难言的火热。
“通天是强，可他截教呢？弟子尽丧，门人凋零，偌大的金鳌岛，如今只剩他一个光杆司令。”
“他，孤掌难鸣！”
准提的眼中，那丝精明的光芒越来越亮，几乎要化为实质。
“师兄可还记得，当初封神大劫，我等前去度化他那些披毛戴角、湿生卵化之辈，他还百般阻挠，视我等为仇寇。”
“如今呢？”
“他门下空空如也，连个看门童子都没有了！”
“这岂非正是我等再次前往东方，大开方便之门，普度有缘人的天赐良机？”
这番话，如同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接引道人心中的某道枷锁。
是啊。
通天是强，可他只有一个人。
而他们西方教，最缺的是什么？
是人！是气运！
接引道人愁苦的脸上，那万年不变的悲悯，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露出了一抹深藏的认同。
“师弟言之有理。”
他的声音依旧缓慢，却不再那么虚无缥缈。
“我等此去，有两重目的。”
“一，可以借此机会，亲自探一探那通天背后的虚实。他究竟得了何等机缘，背后又是否真有高人。”
“二……”
接引顿了顿，目光投向了广袤的东方大地。
“若有机会，或可再为我西方教，度来一些根性深厚之人，壮大我西方气运。此消彼长，乃天道至理。”
“善！”
准提道人一拍大腿，手中的七宝妙树都兴奋地嗡鸣起来。
成了！
在他们师兄弟二人看来，这笔买卖，简直是稳赚不赔。
通天再强，还能同时对抗他们两位圣人不成？
就算不能取胜，全身而退总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他们又不是去打打杀杀。
他们是去“度化有缘人”的，是去播撒“慈悲”的。
他们打着这样的旗号，那通天就算再霸道，总要顾及圣人脸面，总不能无缘无故就对他们下死手吧？
只要他稍有迟疑，以准提的口才和七宝妙树的神通，还怕拐不来人？
这买卖，风险极低，收益极大！
计议已定，两位圣人再无半分犹豫。
下一刻。
接引道人从蒲团上缓缓站起，准提道人也收敛了脸上的精光，再次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二人对视一眼，同时踏出一步。
嗡——！
整个须弥山金光大放，梵音响彻三界！
两道身影冲天而起，脚下各自生出一座十二品功德金莲台，身后宝光万道，瑞彩千条，映照得整个西方天空都化作了一片璀璨的金色。
圣人出行，天地同感。
那浩浩荡荡，毫不掩饰的圣威，化作两道金色长虹，撕裂天际，径直朝着无尽岁月里都未曾踏足过的东海金鳌岛，滚滚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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