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立团团部，赵家峪。
名字听着敞亮，实际上就是个嵌在黄土高坡褶皱里的穷苦小村。尘土是这里的主宰，覆盖了屋顶，糊住了窗户，也蒙在了每个独立团老兵的心上。
当李云龙那支队伍的身影出现在山口时，整个赵家峪都活了过来。
操场上，房檐下，墙根处，一双双麻木的眼睛抬了起来，朝着那支蜿蜒而来的队伍投去审视的目光。
打了败仗的兵，骨头是脆的，心气是散的，但刺却是硬的。他们就像一群被主人抛弃的野狗，对任何靠近的生物都充满了戒备和敌意。
“援军？”
一个老兵啐了口唾沫，浑浊的唾沫星子在干燥的地面上砸出一个深色的印记，很快又被浮土掩盖。
“就这？”
另一个声音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讥讽。
新来的队伍，军装倒是崭新，灰布的颜色在阳光下甚至有些刺眼。可这身新皮囊，却包裹着一具滑稽的骨架。
队伍里的人，身上背的东西五花八门，简直像个移动的杂货铺。
有人背上交叉捆着两把雪亮的大刀，刀柄上的红绸在风中飘荡，透着一股子过时的土气。
有几个人肩上扛着的家伙，更是让人摸不着头脑。那玩意儿比土枪的枪管还粗，黑乎乎的铁管子，瞧着比烧火棍还糙。
更离谱的是，队伍里还有几个壮汉，胸前背后都穿着乌漆嘛黑的铁片甲，走起路来叮当作响，活像戏台子上唱大戏的。
“钢背心？”
“他娘的，这是准备跟鬼子拼刺刀的时候，靠这个挡一下？”
“看着跟要饭的叫花子没两样，能打仗？”
怀疑、不屑、排斥的情绪在空气中发酵，汇聚成一张无形的网，朝着李云龙和他的人当头罩下。
李云龙骑在马上，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
他那双眼睛，毒得很。
老兵们那些斜着的眼，撇着的嘴，还有藏在眼底深处的那点不服和怨气，他看得一清二楚。
他没说话。
跟这帮打了败仗、心比天高的兵痞讲大道理？那纯属对牛弹琴。
想让他们服你，就得把他们打服。
把他们最引以为傲的东西，当着他们的面，踩在脚底下，碾个粉碎。
队伍在尘土飞扬的操场上停下。
李云龙翻身下马，动作干脆利落。他径直走向操场中央，目光如炬，扫过独立团那一张张死气沉沉的脸。
他没有一句废话，张嘴就是一声炸雷。
“你们谁觉得自己最能打的，出来！”
声音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跟我的兵过过招！打赢了，我这团长不当，让他当！”
这话太狂了。
狂得让独立团的老兵们先是一愣，随即胸中的那股邪火就被彻底拱了起来。
沉寂的队伍里一阵骚动。
“我来！”
“算我一个！”
三五个身影从队列里挤了出来。个个都是牛高马大、一脸横肉的刺头，眼神里带着一股“老子天下第一”的桀骜。
他们是团里出了名的兵油子，也是打架斗殴的好手。
李云龙的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头也不回，只对着身后一个高大身影努了努嘴。
“大勇，交给你了。”
“别给老子丢人！”
“是！团长！”
一声沉闷有力的回应。
被称作魏大勇的战士一步踏出，脚下的地面似乎都跟着颤了一下。
他身材高大，一身崭新的军装被虬结的肌肉撑得鼓鼓囊囊。他一站出来，那股子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煞气就扑面而来，让那几个刺头的气焰都为之一滞。
这正是李云龙从黑云寨收编的土匪里，亲手挑出来的头号打手。天生神力，又被孙德海用战场搏杀的真功夫细细调教过，一身本事，深不可测。
那几个刺头兵见对方只出来一个人，感觉受到了侮辱，互相对视一眼，怪叫着就一拥而上。
他们想用最野蛮的方式，给这个新来的下马威。
然而，战斗的开始和结束，几乎在同一个瞬间。
魏大勇甚至没有动用什么花哨的招式。
面对从左侧攻来的一记黑虎掏心，他只是微微侧身，左手闪电般探出，扣住对方手腕，顺势一拧。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清晰可闻。
那名刺头兵的惨叫还没冲出喉咙，就被魏大勇一记干脆利落的肘击砸在后颈，白眼一翻，软绵绵地瘫了下去。
与此同时，他右脚猛地向后一蹬，身体不退反进，如一头蛮牛般撞进另外两个扑上来的人怀里。
“砰！”
沉闷的撞击声，像是两面破鼓被同时敲响。
那两人被这股巨力撞得倒飞出去，落地后抱着胸口，疼得只能蜷缩着身体，像两条离了水的鱼。
剩下的两人，彻底被这凶悍的场面吓住了，动作一僵。
魏大勇却没停。
他一步跨出，身形如风，简单的两记手刀，精准地劈在两人的脖颈动脉处。
没有巨响，没有惨叫。
那两人只是身体一晃，眼神瞬间涣散，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不到一分钟。
甚至可能只有三十秒。
五个牛高马大的刺头，全部躺在地上，哼哼唧唧，再也爬不起来。
魏大勇收手，重新站回李云龙身后，面不改色，仿佛只是拍死了几只苍蝇。
全场鸦雀无声。
风吹过操场，卷起一阵黄土，所有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眼珠子瞪得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独立团的老兵们，看傻了。
他们引以为傲的蛮力，在对方面前，脆弱得像纸糊的一样。
李云龙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他没有给他们太多震惊的时间，手一挥。
“把那玩意儿抬上来！”
“让弟兄们开开眼，见识见识咱们的‘大抬枪’！”
几个护卫队员立刻上前，从骡马背上卸下那几根黑乎乎的铁管子，又扛过来几块门板一样厚实的木板，立在了五十米外。
护卫队员们熟练地将那种土制的大抬枪架在特制的支架上，填装弹药。
独立团的老兵们好奇地伸长了脖子，他们实在想不出，这比烧火棍还难看的玩意儿，能有什么威力。
一名护卫队员半蹲在地，瞄准木板，扣动了扳机。
“轰！！！”
一声前所未有的巨响，仿佛平地炸开一个惊雷！
那不是步枪的脆响，也不是机枪的连响，而是一种沉闷、狂暴、足以撕裂耳膜的轰鸣！
一股浓烈的硝烟瞬间弥漫开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地盯着五十米外。
硝烟散去，眼前的景象让每个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几块足以抵挡步枪子弹的厚实木板，中间赫然出现了一个脸盆大小的窟窿，边缘的部分更是被轰得四分五裂，无数碎裂的木屑漫天纷飞！
近距离的恐怖威力，让所有人头皮发麻。
他们毫不怀疑，这一枪要是打在人身上，能把人直接轰成两截！
这两手下马威，一刚一猛，如两记重锤，狠狠砸在了所有老兵的心上。
他们再看向李云龙时，眼神里已经没有了不屑和怀疑。
取而代之的，是敬畏，是好奇。
李云龙知道，火候到了。
他大步走上操场边临时搭建的高台，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惊魂未定的脸。
“我知道，你们打了败仗，心里憋屈！”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觉着自己是后娘养的，没人待见！觉着天塌下来了，这兵没法当了！”
“我告诉你们，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李云龙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从今天起，我李云龙，就是你们的团长！”
“在我独立团，就三条铁律！”
他伸出一根手指。
“第一，服从命令！”
他又伸出第二根手指。
“第二，还是服从命令！”
最后，三根手指并拢成拳。
“第三，绝对服从命令！”
“我不管你们以前是谁的兵，从现在起，你们就是我李云龙的兵！”
他胸膛挺得笔直，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我向你们保证，跟着我李云龙，有肉吃，有仗打！”
“我们丢掉的场子，我们没打赢的仗，我们受过的鸟气！我，李云龙，会带着你们，加倍地，从鬼子身上，亲手找回来！”
一番话，掷地有声。
每一个字，都像一面战鼓，狠狠地敲在每个战士的心坎上。
他们心中那团被失败和屈辱浇灭的火焰，在这一刻，被重新点燃了！
那些原本垂下的头颅，缓缓抬起。
那些原本麻木的眼神，重新燃起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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