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玄符堂阁楼的木梯,脚下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像怕惊扰了什么。符青云跟在周老道身后,鼻尖萦绕的气息渐渐变了——不再是门外那股凛冽的金石味,反倒多了些陈旧的纸墨香,混着点若有若无的霉味,像是来自很久之前的时光。
“这楼里藏着些老东西。”周老道头也不回,木杖点在第三层的地板上,发出闷响,“寻常符师都不许上来。”
第三层比想象中简陋。没有雕梁画栋,只有几排顶天立地的书架,架上堆满了泛黄的书卷,不少书脊都已磨损,露出里面的竹纸。窗台上积着薄尘,阳光透过蒙尘的窗纸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周老道走到最里面的书架前,踮脚取下一卷用蓝布包裹的书册,递过来:“你先看看这个。”
符青云双手接过,指尖触到布面时,忽然顿了顿——布面上绣着个模糊的图案,像是片蕉叶,边缘的纹路竟与他怀里的残卷有几分相似。他解开布绳,里面是本线装书,封面上写着《符道源流考》,字迹古朴,墨迹已有些发灰。
“翻到第三十七页。”周老道坐在窗边的旧藤椅上,慢悠悠地说。
符青云依言翻开。书页脆得像枯叶,他不敢用力,只能轻轻捻着纸角。第三十七页上画着两幅图,左边是片蕉叶,叶面上用朱砂画着繁复的符纹,与他残卷上的青痕隐隐呼应;右边是块黑石,石上刻着尖锐的符文,笔画刚硬,和玄符堂匾额上的字如出一辙。
“左边是草木符道的‘生息符’,右边是金石符道的‘镇煞符’。”周老道的声音带着些悠远,“百年前,这两种符道还曾并存过。”
符青云猛地抬头:“百年前?”
“是啊,百年前。”周老道叹了口气,木杖在地上敲了敲,“那时候南岭一带还有草木符师,能用花叶露水画符,唤雨催苗,护佑一方。只是后来……”他顿了顿,眼神暗了下去,“出了场大事。”
符青云的心提了起来,指尖下意识按住怀里的蕉叶残卷。那残卷似乎也感应到了什么,微微发烫,像是在催促他追问。
“出了什么事?”
周老道却摇了摇头:“具体的,老道也说不清。只知道那场事后,草木符师突然销声匿迹,他们的符谱、器物,要么被烧毁,要么被封存。剩下的符师都转修金石之道,说草木符道‘柔而无骨,易生邪祟’。”
他看向符青云:“你那半片蕉叶,是不是有‘禁’字纹?”
符青云一惊,下意识点头。他从未对人说过残卷上的青痕,周老道怎么会知道?
“这楼里也藏着半片。”周老道指了指书架最高层,“当年玄符堂的创始人,曾与一位草木符师交好,那符师临终前,将蕉叶残卷一分为二,一半留给后人,一半托他保管,说若遇有缘人,或许能拼凑出完整的‘承露真符’。”
符青云呼吸一滞:“承露真符?”
“那是草木符道的本源符。”周老道的声音压低了些,“传说能聚天地灵露,逆转枯荣,甚至……改写生死。只是太过玄妙,百年间没人能画出。”他看着符青云,“你在门前催活老槐树的符,已有些‘生息’之意,只是还差些火候。”
符青云低头看着书页上的“生息符”,忽然明白过来。他之前画符全凭直觉,像山洪中画护生符,靠的是情急之下的本能;催活石榴树,也只是顺着草木的性子引导。可这书上的符纹却有章可循,哪里该重,哪里该轻,甚至露水的浓淡都有讲究。
“这符……”他指着书页,“要怎么画?”
“你试试便知。”周老道起身,从书架上取下片干枯的荷叶,“用这个当纸,院里的晨露当墨。记住,草木符道不是‘画’符,是‘顺’符——顺着草木的脉络,顺着露水的性子,让符纹自己‘长’出来。”
符青云拿着荷叶走到窗边,院里的晨露还凝在石榴叶上,晶莹剔透。他伸出手,那些露水便像有了灵性,顺着叶尖滚下来,聚在他掌心,凝成颗饱满的水珠。
他低头看着荷叶,叶面的脉络清晰可见,像天然的符纹。他深吸一口气,回忆着书上的图案,指尖的水珠轻轻落下,顺着荷叶的脉络慢慢流淌。
起初,水线总在中途散开,要么是力道重了,要么是方向偏了。符青云不急,每次失败了,就重新聚起露水,仔细观察荷叶的脉络走向——那些脉络看似杂乱,实则藏着规律,主脉粗直,支脉蜿蜒,像极了南岭的溪流,有急有缓,有收有放。
周老道坐在藤椅上静静看着,没有催促。阳光照在符青云专注的侧脸上,他的指尖泛着淡淡的水光,与荷叶的枯黄形成鲜明对比,竟有种奇异的和谐。
不知试了多少次,当符青云的指尖再次落下时,水珠忽然不再散乱。它像条小鱼,顺着荷叶的主脉游到中心,又分作数道细流,沿着支脉蔓延,最后在叶尖处重新汇聚,形成个完整的符纹——与书上的“生息符”有七八分相似,却更柔和,更贴合荷叶本身的脉络。
符纹一成,荷叶忽然轻轻颤动起来。原本枯黄的叶面竟泛起淡淡的绿意,边缘蜷曲的地方慢慢舒展,像是枯木逢春。更奇的是,叶面上的露珠顺着符纹滚动,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滴落在窗台上,竟催出株小小的绿芽。
“成了。”周老道眼中闪过一丝欣慰,“你果然有天赋。”
符青云看着那片重焕生机的荷叶,心里既有喜悦,又有些疑惑:“周掌事,您为何要帮我?玄符堂不是信奉金石符道吗?”
周老道沉默片刻,起身走到书架前,取下个落满灰尘的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半片焦黑的蕉叶,边缘残破,背面同样有青痕,只是比符青云的那半片更模糊,像是被火烤过。
“因为这个。”他将焦黑的残卷递给符青云,“这是当年那位草木符师留下的另一半。玄符堂历代掌事都守着个规矩,若遇能画出‘生息符’的人,便将这残卷交给他。”
符青云双手接过,将两片残卷凑在一起。奇迹发生了——焦黑的半片与他带来的半片严丝合缝,青痕首尾相接,组成了一幅更完整的图案,像片展开的蕉叶,叶面上的符纹流转着淡淡的青光,仿佛活了过来。
“这上面的,就是承露真符的雏形。”周老道的声音带着些感慨,“可惜还差最后一笔,没人知道该怎么补全。”
符青云盯着完整的符纹,忽然觉得头晕目眩,无数画面涌入脑海——南岭的蕉林,山洪中的草墙,老槐树上的新叶,还有些陌生的场景:一群身着青衫的人在蕉林中画符,露水在他们指尖流淌,草木在他们脚下生长……
“啊!”他猛地捂住头,那些画面太纷乱,像要把他的脑子撑破。
“凝神!”周老道低喝一声,指尖弹出道金芒,点在他眉心,“这是残卷里的记忆碎片,别被它冲乱了心神!”
金芒入体,符青云顿时觉得清明了许多。他喘着气,看着掌心的残卷,那些画面渐渐褪去,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最后一笔,在“露”里。
“你看到了什么?”周老道追问。
“很多……草木符师。”符青云定了定神,“还有……最后一笔,在露里。”
周老道眼中精光一闪:“在露里?难道要以万钧之露为墨?”他沉吟片刻,忽然起身,“跟我来,带你看样东西。”
他带着符青云走到阁楼最里面的暗门前,转动墙上的一个铜环,暗门“咔哒”一声打开,露出个狭窄的石室。石室中央摆着个半人高的铜壶,壶身上刻满了符纹,壶口冒着淡淡的白气,像是在蒸腾水汽。
“这是‘聚露壶’,百年前草木符师留下的法器。”周老道抚摸着铜壶,“能聚方圆十里的露水,只是……”他叹了口气,“自从草木符道失传,这壶就再也没满过,最多只能聚半壶露水,画不成承露真符。”
符青云走到壶边,只见壶里果然只有小半壶露水,清澈见底,却没什么灵气。他伸出手,指尖刚触到水面,壶身上的符纹忽然亮了起来,与他掌心的残卷产生共鸣,发出嗡嗡的轻响。
壶里的露水开始旋转,渐渐形成个小小的漩涡,周围空气中的水汽似乎都被吸引过来,顺着壶口往里钻。不过片刻功夫,壶里的露水就涨了些,原本清澈的水色竟泛起淡淡的青光。
“竟能引动壶灵!”周老道又惊又喜,“青云,你果然是天定的草木传人!”
符青云却皱起了眉。他能感觉到,聚露壶里的露水虽然在增加,却总差了点什么,像是缺少了某种“活气”。他忽然想起南岭的蕉林,想起雨后草叶上滚动的露珠,那些露水里都藏着草木的生机,而这壶里的露水,太过纯粹,反而少了那份灵动。
“周掌事,”他忽然开口,“这壶聚的是无根之露,缺了草木的生气,就算聚满了,也画不出承露真符。”
周老道一愣:“那要如何?”
“要去有草木灵气的地方。”符青云看着掌心的残卷,“比如……南岭深处。”
就在这时,阁楼下方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刘管事的声音在楼下响起,带着惊慌:“掌事!不好了!‘焚天阁’的人来了,说要查抄咱们玄符堂,说咱们私藏草木邪符!”
周老道脸色骤变:“他们怎么会知道?”
符青云心里一沉。焚天阁?他在《符道源流考》上见过这个名字,是当今最有权势的符道宗门,信奉金石符道,最是痛恨草木符法,称其为“异端邪术”。
“快把残卷和聚露壶收好!”周老道急道,“不能让他们发现!”
符青云连忙将残卷贴身藏好,周老道则转动机关,将聚露壶藏回石室。两人刚走出石室,就见几个身着黑袍的人冲上阁楼,为首的是个面色阴鸷的中年男人,腰间挂着块黑玉牌,上面刻着个“焚”字。
“周玄,别来无恙。”那男人冷笑一声,目光扫过阁楼,“听说你这里藏了个草木符道的传人?还不快交出来?”
周老道挡在符青云身前,神色平静:“张护法说笑了,玄符堂只修金石符道,哪来的草木传人?”
“是吗?”张护法的目光落在符青云身上,像毒蛇般阴冷,“那这小子是谁?我可是听说了,今早有人在玄符堂前用露水画符,催活了老槐树,不是草木传人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身后的黑袍人立刻上前,就要抓符青云。周老道将他护在身后,木杖顿地,杖头的符笔发出金光,挡住了黑袍人:“想动我玄符堂的人,先过我这关!”
张护法冷笑一声,从袖中摸出张黑色符纸:“周玄,你老糊涂了?为了个异端,要断送百年基业吗?今日我便替天行道,烧了你这藏污纳垢之地!”
黑色符纸抛出,瞬间燃起熊熊烈火,朝着书架飞去。符青云看着那些泛黄的书卷,想起里面记载的草木符道,心头一急,下意识凝聚起露水,朝着火焰泼去。
水火相遇,本该相灭,可那黑色火焰却异常诡异,遇水非但不灭,反而烧得更旺,还发出“滋滋”的声响,像是在吞噬水汽。
“这是‘噬魂符’,专克草木水汽!”周老道急喝,“青云,快走!从后窗跳下去,去找林家村的小满,他会带你去南岭深处!”
符青云看着挡在身前的周老道,又看了眼步步紧逼的张护法,咬了咬牙。他知道,自己不能连累玄符堂。
“周掌事保重!”
他转身冲向后窗,推开窗户,外面是条狭窄的后巷。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周老道的木杖金光四射,正与黑色火焰缠斗,而张护法的目光已锁定了他,带着杀意。
符青云不再犹豫,纵身跳下阁楼,落在后巷的青石板上,转身朝着镇外跑去。怀里的蕉叶残卷滚烫如烙铁,仿佛在催促他,也在指引他——南岭深处,有他要找的答案,有补全承露真符的最后一笔。
而焚天阁的追杀,玄符堂的危机,还有那隐藏在百年前的符道秘辛,都已如影随形,缠上了这条刚刚踏入江湖的草木符道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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