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灌进鼻腔的瞬间,我牙关死咬。
身子像被铁锤砸进深渊,坠势未尽便撞入寒流。耳中轰鸣炸开,不是响声,是整个世界被压碎的声音。后背那道裂口在水中猛地撕开,血雾刚溢出就被冲散,四肢僵得不听使唤。南宫玥还在怀里,软得像一捆湿透的布,头歪在我肩上,发丝缠住我的脖颈。
我蹬腿挣扎,脚底终于触到一块凸起的岩棱,借力一撑,人往上浮了些。可水流太急,刚冒头吸了半口气,又是一股暗涌扑面打来,整个人翻滚着被拖向深处。
头顶上方,黑影掠过水面。
裴长烈落得比我晚,但他已稳住身形,断枪横在胸前,顺着水流缓缓下沉,目光如钉子般扎在我身上。他没动,像是在等什么。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破水而下。
剑尖刺入河岸石壁,溅起一串气泡。紧接着第二道剑光落下,精准插入前一柄稍高处。慕容雪双足踩着剑身,整个人悬于激流之上,衣袍翻飞如旗。她左手下压,右臂一扬,剑锋横扫,斩开一道逼近我的漩涡。
“抓紧!”她的声音穿透水流,冷得像冰锥。
我咬牙划水,右手勉强攀住她插在石壁上的那柄刻着“雪”字的剑。剑柄湿滑,掌心一触便往下溜,只能用指节卡住护手边缘。另一只手仍死死搂着青铜匣,贴在胸口,不敢松半分。
寒意从指尖爬进骨头里,牙齿不受控地磕碰。我抬头看她,她正低头盯着我,银发被水流扯直,贴在脸颊两侧,左眼下那颗泪痣随着肌肉微颤。她没说话,只是将另一柄剑往深处再送了两寸,整条手臂绷得发抖。
我知道她在撑。
也知道自己不能再等。
我腾出左手,抹了把脸上的水,猛地发力,将身体往上拽了一截,腰腹贴上岸边岩石。石头粗糙,磨得皮肉生疼,但我顾不上。双脚乱蹬,终于找到一处凹陷,稳住了下半身。
南宫玥在我怀中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混着血丝的水,眼皮颤了颤,没睁眼。
我刚松半口气,眼角余光瞥见上游一块半淹的巨岩后,裴长烈已踏上浅滩。他甩掉肩头积水,断枪拄地,一步步朝我们走来。水流在他脚下分成两股,却拦不住他的步子。
“沈怀舟。”他开口,声音不高,却被水流送得极远,“你抱着个死人,还想走多远?”
我没应。
他冷笑:“交出剑谱,我留她们全尸。”
我低头看怀里的匣子,血混着河水,在铜绿斑驳的表面晕开一道红痕。我把它往怀里塞了塞,塞进内襟,紧贴胸口。然后缓缓抽出铁剑,锈刃在水中划出一道沉闷的弧线。
“你要的从来不是活路。”我嗓音哑得不像自己,“是看着我们一个个死在你面前。”
他眼神没变,依旧冷硬如铁。
我盯着他,忽然笑了下:“可惜啊,我还活着。”
话音未落,左侧水流骤然翻腾。
南宫玥不知何时醒了,一只手死死抠住一块露出水面的岩石,另一只手甩出软鞭。银铃轻响,鞭梢如蛇般窜出,绕过我的腰——那根褪色的蓝布腰带早被水浸透,颜色更深了一圈。她手腕一抖,用力一拽。
我重心不稳,整个人被拉离原地,顺着水流滑出三尺,落在她身旁一块稍平的石台上。这里水位较浅,仅没过膝盖,背后是倾斜的岩壁,勉强能站稳。
慕容雪那边传来一声闷哼。
她双剑仍插在高处石壁,但整个人被水流拉得几乎离地,全靠剑锋咬住岩石才没被冲走。她咬牙维持姿势,肩背弓成一张拉满的弓。
“快……连起来!”她喝道。
我立刻明白她的意思。
我单膝跪地,将铁剑横插进石缝,剑柄朝外,形成一个支点。南宫玥会意,软鞭迅速绕过剑柄,再缠回自己腕间,打了个死结。这样一来,她成了中间枢纽,一头连着我,一头连着自己,而慕容雪则靠双剑固定高点。
三人成三角之势,彼此牵引,总算在激流中站稳脚跟。
水仍在咆哮。
河面翻滚着白沫,远处传来低沉的回响,像是山腹深处有东西在转动。头顶岩层厚重,不见天光,只有几缕幽蓝矿晶嵌在石缝间,映得水面泛着鬼火般的光。
我喘着气,感觉后背伤口又被摩擦开来,热流不断往外涌。低头一看,衣衫早已被血与水浸透,黏腻地贴在皮肉上。
南宫玥靠在石边,脸色惨白,一手扶着额角,一手仍攥着鞭柄。她看了我一眼,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只是把鞭子又往紧里缠了一圈。
慕容雪在上方调整了下姿势,双臂微微颤抖,显然已到极限。但她没喊累,也没松手,只是冷冷盯着上游。
裴长烈站在五丈外的一块孤岩上,水漫至腰际。他没再靠近,也没退。手中断枪斜指水面,枪尖轻轻晃动,像是在试探水流的方向。
“你们以为这样就能活?”他忽然说,“这条河,通向的是死地。”
我没理他。
南宫玥却冷笑一声:“那你还不赶紧跳下去试试?”
他目光一冷,扫过她,又落在我身上:“沈怀舟,你真以为自己是局外人?你爹娘是怎么死的,你还记得吗?”
我握剑的手猛然收紧。
他嘴角扯了下:“漠北刀门那一夜,是谁放的信号?是你身边的人。你这一路逃命,其实一直都在别人画的圈里走。”
我盯着他,喉咙发紧。
他继续道:“你以为你在破局?你只是别人棋盘上最后一步废子。”
“闭嘴。”我听见自己说。
“不信?”他抬手指向慕容雪,“她为什么能刚好赶到?为什么偏偏是她救你?你以为她是来寻亲的?她是为了血脉共鸣开启机关而来!你不过是个钥匙!”
慕容雪眼神骤寒,手中双剑同时震颤,发出嗡鸣。
“你胡说八道。”我低声道。
“我胡说?”他笑出声,“那你问她,三年前龙渊谷,是谁告诉她玉佩现世的消息?是谁指引她去破庙找你?”
我转头看向慕容雪。
她迎着我的视线,没有闪躲,也没有回答。只是抿紧了唇,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水声轰隆,盖过了所有言语。
我忽然觉得冷,比河水还冷。
南宫玥突然开口:“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他想乱你心神罢了。”
我收回目光,重新盯住裴长烈。
“你说我是钥匙。”我慢慢站直,“那你也只是把锁。谁都能砸开你。”
他脸色微变。
我抬起铁剑,锈刃指向他:“今日你若敢再进一步,我不只要砸开你这把锁,还要劈了你这张嘴。”
他沉默片刻,忽然仰头一笑。
笑声被水流吞没一半,剩下的一半听着像野兽低吼。
然后他动了。
不是冲我,而是转身跃入更深的水域,身影迅速被黑暗吞没。水波荡开一圈涟漪,很快归于混沌。
我握剑不动,眼睛死死盯着他消失的地方。
南宫玥低声问:“他会回来?”
“一定会。”我说。
慕容雪在上方喘了口气,声音疲惫:“我们不能停。”
我点头,正要说话,忽然察觉脚下地面轻微震动。
不是水流冲击,是某种规律性的颤动,一下,又一下,像是地底有心跳。
我低头看河面。
浑浊的水中,隐约浮现几道规则纹路,像是刻在河床的痕迹。那些线条笔直延伸,呈放射状,通向下游某处。
还没等我看清,一块黑影从水底掠过。
很长,弯曲,速度极快。
我猛拽软鞭:“低头!”
三人同时伏低身形。
那黑影贴着水面疾驰而过,激起的波浪几乎掀翻我们的立足点。等它过去,我才看清——那是一截铁链,粗如儿臂,不知连接何处,正被某种力量缓缓拖动。
河底再次震动。
这一次更清晰。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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