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把熄灭后,光只剩那扇门缝里渗出的青白。它不闪不灭,照得石壁泛出冷灰,像死人指甲盖下的颜色。
我背靠着墙,南宫玥的头歪在我臂弯里,呼吸浅得几乎断绝。刚才那一阵寒气从门缝涌出来时,她整个人猛地一抽,像是被什么东西拽住了魂。慕容雪立刻蹲下探她脉门,手指刚搭上腕子就变了脸色。
“不对。”她低声道,“她的血在倒流。”
我没问什么意思。我知道她不会说虚话。可眼下也没工夫细想——这路走到头了,前后都被堵死,再精妙的医理也救不了命。
我抬头看向那扇黑石门。凹槽的形状还在眼前晃,像一块玉佩嵌进去的位置。可我们手里没有玉佩,只有南宫玥身上那半块,还贴着她的胸口发烫过一次,那是冰窟里的事,现在早凉了。
“左边才是活路?”我开口,声音压得很低。
慕容雪没回头,只摇了摇头:“不是活路的问题。是陷阱从来就不在左。”
她话音未落,身后传来脚步声。
不是杂乱的脚步,也不是追兵那种急促的踏地声。这脚步沉稳、缓慢,每一步都踩在石阶的同一位置,像是走惯了这条道的人。
我立刻将南宫玥轻轻放平,脱下外袍盖住她,顺手把铁剑从背后解下。剑柄缠着的粗麻布早已被血浸透,滑腻得很,我用力攥了攥,才稳住力道。
慕容雪已经退到侧壁阴影里,双剑出鞘寸许,银铃静止不动。她没说话,但我知道她在等。
脚步越来越近。
转角处先露出一双靴子,黑色,皮质厚重,边缘磨损却不破。接着是腿,裹在深色劲装里,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回避的压迫感。
裴长烈走了出来。
他站在拐角,离我们还有十步远,刀仍在鞘中,手搭在刀柄上,指节微微泛白。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扫过我和慕容雪,最后落在墙角的南宫玥身上。
“你们果然选了右。”他说。
我没有答。这话听着像感慨,实则是在确认什么。
他往前迈了一步,靴底与石面摩擦的声音格外清晰。“南宫玥从小怕水,七岁那年掉进荷花池,差点淹死。从那以后,只要听到滴水声,她就会紧张。所以她说‘走左边’,不是因为知道生路在哪,而是因为她本能地想避开那声音。”
我心头一震。
他说得对。刚才在左道,水声断续,像是敲打铁器,而她靠在我背上时,的确抖了一下。我以为是伤重发寒,原来是因为那个声音?
“你是说……她被人操控了?”我问。
“不是操控。”裴长烈冷笑,“是利用。南宫烨了解她,所以故意让左道传出水声,他知道她会抗拒。而你们呢?以为反其道而行就是聪明,结果正中下怀。”
我盯着他。
“你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们会怎么想。”他缓缓抬起眼,“你们觉得南宫烨喜欢设局,喜欢让人往危险里钻,所以看到明显的陷阱,反而要选看着安全的路。可你们忘了——最狠的局,不是逼人犯错,是让人以为自己很聪明。”
空气一下子沉了下来。
我握紧了剑柄。铁剑锈迹斑驳,刃口崩了好几处,但它还能杀人。
“那你来干什么?”我问,“替南宫烨收尸?还是亲手把我们也埋在这儿?”
裴长烈没动,眼神却变了。不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审视,反倒透出一丝复杂。
“我不是为他来的。”他说,“我是为她。”
他指的是南宫玥。
我冷笑:“你一刀劈下来的时候,可没见你手下留情。”
“那一刀本可以取你性命。”他淡淡道,“但我砍偏了三寸。若真想杀你,你现在已趴在地上喘气。”
我想起那一刻——屋顶瓦片炸裂,他自高空扑下,刀光直取后心。可就在即将命中时,南宫玥甩出软鞭,缠住了刀刃。那时我以为她是拼死相护,现在听他这么一说……
难道,是他故意给了她机会?
“你不信没关系。”他往前又走了一步,“但你们现在走不出去。这扇门后是南宫家祖祠的地下祭坛,三十年前封死的。门只能从外开,里面没机关,也没通风口。再过半个时辰,这里的空气就会耗尽。”
慕容雪终于开口:“那你为何还进来?”
“因为我没打算活着出去。”他抬眼看她,“如果我不出现,你们会一直守在这里,直到闷死。至少现在,还有个人告诉你们真相。”
“然后呢?”我问,“让我们跪着求你带路?”
“我不带路。”他摇头,“我只是提醒你们一件事——你们以为自己在逃命,其实一直在按别人的节奏走。南宫烨不怕你们逃,就怕你们停。一旦停下判断,陷入犹豫,你们就已经输了。”
我沉默。
他说得没错。从老宅被围,到密道选择,再到如今困于死路,每一步我们都以为是自主决定,可回头看,全是被牵着鼻子走。
就连南宫玥那句“走左边”,也可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心理诱导。
“所以现在怎么办?”我问。
裴长烈看了我一眼:“只有一个办法——回头。”
“不可能。”慕容雪立刻否决,“入口已被巨石封死,且不说能否打通,就算能,外面必有重兵埋伏。”
“我说的回头,不是原路返回。”他顿了顿,“是回到选择的起点。你们之所以被困,是因为相信‘右边才是生路’这个前提。但如果这个前提本身就是错的,那答案就得反过来。”
我盯着他。
“你的意思是……左边才是通的?”
“不一定通。”他说,“但至少,那里没有人为布置的假象。机关残件是真的,水声也是真的。真正的杀招,往往藏在明面上,而不是伪装成安全。”
我脑中电光一闪。
如果左道的机关是真的,那说明它曾经被使用过,也意味着有人通过它进出过。而右道太过干净,干净得不像一条逃生密道,倒像一个专为囚禁而设的牢笼。
“你早知道这些?”我问。
“我三年前就来过一次。”他说,“那时候,我还不是敌人。”
我没再问下去。有些事不用说得太清。
我低头看了看南宫玥。她脸色苍白,嘴唇发紫,呼吸越来越弱。不能再拖了。
“让开。”我对裴长烈说。
他没动。
“你要过去,得先问我答应不答应。”
我缓缓举起铁剑,剑尖斜指向地,锈红的刃口在青白光下泛出暗芒。
“要抓她们,”我一步步向前,“先踏过我的尸体。”
他看着我,眼神渐渐凝重。
我没有退。背后是墙,墙后是门,门后是死地。面前是裴长烈,他曾两次出现在我的生死关头,一次挥刀,一次现身,动机不明,立场不清。
但我不能赌。
我只知道,只要我还站着,就不能让他靠近南宫玥一步。
他忽然笑了。
不是讥讽,也不是轻蔑,而是一种近乎疲惫的笑。
“你知道当年为什么没人救得了你父母吗?”他忽然问。
我没答。
“因为他们也像你现在这样,宁可死,也不放手。”他缓缓松开搭在刀柄上的手,“所以我不会动手。”
他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通道。
“但我也不会帮你。”他又说,“路怎么走,你们自己选。”
我站在原地,铁剑未收。
慕容雪从阴影里走出来,站到我身边。她的剑仍半出鞘,目光始终没离开裴长烈。
“你还记得青阳镇外那座断桥吗?”裴长烈忽然又开口。
我心头一震。
那是我小时候乞讨的地方,桥下有个塌了半边的窝棚,我睡过三年。
“桥墩底下,有块松动的石板。”他说完,转身走向来路,身影很快没入黑暗。
我没有追。
片刻后,我回头看向慕容雪。
“我们回去。”我说。
她点头,弯腰去扶南宫玥。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扇发光的石门。
青白的光依旧稳定地透出,仿佛在等待某个注定到来的祭品。
我转身,踏上归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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