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剑顿地,沙尘溅起一寸。我盯着南宫烨,掌心被剑柄磨出的裂口渗着血,混着旧血痂糊在一起,滑腻得几乎握不住。
可我不松手。
方才那一问出口,我便知道不能再忍。他提我娘,就别怪我掀了这擂台。
“你说她至死都不愿我知道真相?”我声音哑得不像自己,“那你告诉我——她临终前,有没有喊我的名字?”
南宫烨嘴角抽了一下,扇骨在掌心敲了两下,没答。
就是这一瞬的迟滞,让我确认了什么。
她喊过。她一定喊过。
否则他不会躲。
我缓缓吸气,胸口像压着千斤铁石,可那股气却顺着残破经脉一路冲上头顶。《无相功》在我体内翻搅,不是被动流转,是我主动引它疯转。经脉撕裂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但我咬牙撑住。
这一次,我不再压制。
“你派人杀了教我武功的老乞丐。”我一步步向前,铁剑拖在身后,划出一道浅沟,“你毒杀我娘,让她病卧三年,一日日衰竭而死。你怕的不是南宫家覆灭,是你怕沈家血脉还在。”
南宫烨忽然笑了,笑声尖利,像是从喉咙里硬扯出来的。
“怕?我南宫烨会怕一个逃亡三十年的弃子?”他猛地抬手,指向我,“你以为你是谁?九霄剑主的后人?可笑!你连剑都拿不稳,还谈什么血脉?”
“那你为何不敢亲自动手取我性命?”我冷笑,“为何要等到现在,用这些机关兽围困?因为你清楚——只要我活着一天,你就永远只是躲在暗处的影子!”
他脸色骤变。
“我不是为了复辟!”他突然吼出声,声音劈了,“我是要让你们沈家断子绝孙!三百年前沈无涯屠尽皇族,血洗宫城,我父亲不过是七岁孩童,就被活埋在太庙地窖!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是被人用铁钉一颗颗钉进天灵盖,听着外面奏乐,整整三天才断气!”
我瞳孔一缩。
他喘着粗气,眼白泛红,像是要把积压三十年的恨全吐出来:“我七岁那年,亲眼看见慕容垂将我爹的头颅挂在城门上示众!而你呢?你躲在山村里,有母亲护着,有玉佩藏着,有老乞丐教你武功!凭什么?!”
“所以你就去杀一个女人?”我声音低下去,却更冷,“一个已经隐姓埋名、只求儿子平安的女人?”
他怔了一瞬,随即狞笑:“她本可以交出玉佩,归顺前朝遗脉。可她不肯。她说‘舟儿不能背负这个命’。多可笑啊,她宁愿自己烂在土里,也不愿让你知道真相。她爱你,胜过天下。”
我拳头攥紧,指甲陷进肉里。
她说过这话。就在那个雨夜,她把我塞进地窖,手里紧紧攥着半块玉佩,嘴唇发紫,却还在笑:“舟儿,这东西不能丢。”
原来她早就知道。
她知道有人在追杀她,知道南宫家不会放过沈氏血脉,也知道一旦我知晓真相,就会被卷入这场血债。
所以她选择一个人死。
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视线已模糊一片。
但我不擦泪。
我只将铁剑缓缓抬起,锈屑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寒光凛冽的刃口。
“你说她是秘密死去的。”我一步步逼近,“可现在,整个擂台都听见了——是你南宫烨,亲手毒杀了她。不是战场对决,不是门派仇杀,是你像个贼一样,在夜里投毒,在她喝水的碗里,在她煎药的炉中,在她每一口呼吸里,慢慢把她逼上绝路。”
南宫烨后退半步,扇骨猛敲掌心:“那又如何?她该死!你们都该死!若非九大世家背叛先帝,若非沈无涯执剑屠宫,我何至于流落南宫府,做别人的养子,叫别人父亲?!”
“所以你就拿无辜之人偿命?”慕容雪的声音冷如霜刃,双剑横于身前,银铃轻响,“连亲妹都能推入阵眼,只为启动机关?你早就不配谈什么复国。”
南宫玥靠在石柱边,指尖掐进鞭柄,声音虚弱却不退:“哥……你真的在乎前朝吗?还是你只是恨——恨爹当年把兵符传给大哥,恨娘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叫他的名字,恨你自己,生来就只能活在他的影子里?”
南宫烨浑身一震。
“闭嘴!”他厉喝。
“你不肯认命。”她抬头,眼角朱砂痣染了血,“可你走的每一步,都在重复他们的错。用阴谋,用毒药,用至亲的命去填你的野心。你说他们是棋子?可你自己,也早被仇恨碾成了碎渣。”
“住口!”他猛然抬手,欲按腰间兵符。
地面震动,远处三道暗口轰然开启,黑铁机关兽缓缓升起,关节处电光游走,赤焰在眼眶中跳动。
可就在这刹那——
啪!
一声脆响。
他手中折扇应声断裂,扇骨飞散,残片落地。
他低头看着空荡的手掌,怔了片刻,忽然仰头大笑。
笑声癫狂,穿透风沙,像是哭到了极致反而出声。
“对!我是疯了!”他一边笑一边咳出血沫,“可这江湖本就是疯人院!你们谁又干净?萧太后借选婿之名祭血阵,裴长烈为权甘当走狗,陆归鸿打着正道旗号铲除异己——你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地里哪个手上没沾过血?!”
他踉跄一步,月白锦袍沾满沙尘,发冠歪斜,眼神涣散却又灼亮。
“我不过是要讨回属于我的一切!可你们偏偏要挡!”他指着我,手指颤抖,“你沈怀舟,凭什么站着?你娘死了,你爹死了,你师父也死了!你还有什么?一把破剑?一块烂玉?你还敢说我疯?!”
我站在原地,铁剑斜指地面,剑尖微微颤动。
我没说话。
可我体内的《无相功》已不再压抑。它随着怒意奔涌,冲开一道道闭塞经脉,带来撕裂般的痛,也带来前所未有的清醒。
我不是为复仇而战。
我是为她最后那句“舟儿”而战。
风沙卷过擂台,吹动我袖口磨破的靛青短打。我抬起脚,向前踏出一步。
沙地裂开一线。
慕容雪悄然移步,挡在我侧后,双剑微扬。
南宫玥靠着石柱,没有动,但她的软鞭已重新缠上手腕。
南宫烨跪坐在沙地边缘,衣袍凌乱,手中只剩半截扇柄。他望着我们,忽然咧嘴一笑,嘴角淌血。
“你们以为赢了?”他喃喃道,“可你们根本不懂……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没人能全身而退。”
他说完,左手猛地砸向腰间玉带。
嵌着兵符碎片的扣环崩裂,一道幽光自他掌心迸射,直插入地下。
整座擂台剧烈一震。
那些原本停滞的机关兽,眼中的赤焰瞬间转为幽蓝,头颅缓缓转向我,关节发出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
不止是它们。
就连地底深处,也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一下,又一下,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我握紧铁剑,虎口裂开,鲜血顺着剑柄流下。
剑身映出我的脸——双目赤红,嘴角却扬着冷笑。
“那就看看。”我低声说,“是你先疯死,还是我先砍下你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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