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轮喧嚣的余温尚未散尽，舞台的灯光却毫无征兆地骤然一暗。
强烈的、足以刺痛人眼的追光灯尽数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如同月光般温柔、静谧的淡蓝色光晕，缓缓流淌下来，将整个舞台笼罩在一片深沉的静谧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刚刚还沉浸在劲歌热舞狂热氛围中的观众们，一时间有些无所适从。
后台的导播和工作人员们，也透过监视器，紧张地注视着这意料之外的一幕。
钢琴声，就在这时响起了。
没有复杂的炫技，没有激昂的旋律，只是几个简单而悠扬的和弦，如同山涧清泉，叮咚作响，一点一点，洗涤着现场浮躁的空气。
林渊就站在那片温柔的蓝色光晕中央。
他没有华丽的服饰，没有夸张的妆容，甚至连一个多余的舞台动作都没有。
他就那样安静地站着，挺拔如松，手握着立式麦克风，仿佛与整个舞台的静谧融为了一体。
全场的目光，直播间里亿万观众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一个人的身上。
他缓缓抬起眼眸，视线越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望向了那片深邃的、不知名的远方。
然后，他开口了。
“我如果爱你——”
声音通过麦克风，清晰地、不带一丝杂质地传递到场馆的每一个角落，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那是一种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嗓音。
浑厚，低沉，富有磁性，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千锤百炼的玉石，圆润而饱满。
更重要的是，那字正腔圆、堪称教科书级别的播音腔，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庄重感和穿透力，仿佛一把无形的巨手，瞬间扼住了全场的喧嚣。
前一秒还窃窃私语的观众席，刹那间，鸦雀无声。
直播间里疯狂滚动的弹幕，也出现了诡异的、长达数秒的停滞。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极致的反差感给震住了。
在这样一个以唱跳、以荷尔蒙、以炸裂舞台为核心的选秀节目里，竟然有人选择用这种近乎于“原始”的方式，来进行表演？
林渊没有理会外界的惊愕，他完全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他的声音，平稳而深情地继续流淌。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我如果爱你——”
“绝不学痴情的鸟儿，为绿荫重复单调的歌曲……”
当这几句诗词清晰地吐出，现场终于有人反应了过来。
“是诗……他在朗诵诗？”
“我的天，这是什么表演形式？疯了吗？”
“《致橡树》？这不是中学课本里的东西吗？”
直播间里，年轻的观众们率先炸开了锅。他们中的大多数人，对于这种“老派”的艺术形式感到困惑，甚至有些不屑。
然而，这份困惑，却并未能撼动林渊所营造出的那片宁静而神圣的场域。
他的朗诵还在继续，声音里开始注入了更加丰沛的情感，时而坚定，时而温柔，每一个顿挫，每一次呼吸，都精准地踩在了钢琴配乐的节点上，也敲击在每一个听众的心弦上。
这首来自诗人舒婷的经典之作，这首探讨着独立、平等、互相尊重的爱情观的诗歌，在此刻，被林渊用一种最真挚、最纯粹的方式，赋予了全新的生命。
渐渐地，直播间里那些年轻的、躁动的声音变少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截然不同的弹幕，它们出现得缓慢，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这声音……让我想起了我爸年轻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听得我心里有点发酸。”
现场的观众席中，一个穿着格子衬衫，发际线已经有些危险的中年男人，原本只是被妻子硬拉来看节目的。此刻，他却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脸上的不耐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于呆滞的专注。
他的拳头，在膝盖上，无意识地攥紧了。
那些诗句，像一颗颗精准的子弹，击穿了他被岁月和生活磨砺出的厚厚硬壳。
“攀援的凌霄花”、“痴情的鸟儿”……那不正是他曾经嗤之以鼻，如今却在现实面前不得不活成的模样吗？
为了项目，他要像凌霄花一样依附客户，借着别人的高枝，炫耀着那点可怜的业绩。
为了家庭，他要像鸟儿一样重复着单调的歌曲，日复一日，在名为“责任”的绿荫下，耗尽了所有的激情。
他有多久，没有想过“爱情”这两个字了？
久到他几乎以为，那只是年轻人的专属。
可此刻，在林渊的声音里，那被柴米油盐、房贷车贷掩埋的、早已褪色的记忆，却被强行挖了出来。
他想起了二十年前，那个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载着心爱的姑娘，穿过整个城市的自己。
那时候的他，一无所有，却敢对着全世界宣告——
我要和你“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也要和你“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诗句在耳边回响，男人的眼眶，毫无征兆地红了。
他不是一个人。
在他身边，那个曾经青春靓丽，如今眼角也爬上了细纹的妻子，同样泪流满面。
在他们身后，在更广阔的观众席里，在直播间无数个亮着的屏幕前……
那些正在为生活奔波，被琐碎磨平了棱角的中年人们，在这一刻，被精准地、残忍地击中了内心最柔软、也最不敢触碰的地方。
他们在林渊的诗句里，看到了那个已经死去很久的，年轻的自己。
直播间的弹幕，彻底改变了画风。
【我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听哭了。老婆就在旁边，我想抱抱她。】
这条弹幕出现后，仿佛打开了某个开关。
【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干净的爱情了。在我们这个年纪，谈的都是利益，是得失，是孩子的成绩和父母的健康。】
【妈的，破防了。想起了当年追我老婆的时候，我也是这么跟她说的。现在，我们上一次好好说话，是什么时候来着？】
【年轻时不懂《致橡树》，读懂时已是诗中人。】
一股新的，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诗友粉”潮流，在各大社交平台悄然兴起。
无数成熟的、本不属于选秀节目受众的观众，因为这一首诗，第一次知道了“林渊”这个名字。
他们开始自发地转发这段朗诵视频，开始在自己的朋友圈里，写下尘封已久的感慨。
林渊的粉丝构成，在这一夜，变得愈发多元化，也愈发坚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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