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冥蹲在一棵古松的横枝上，左手按住树皮，掌心血痕渗入刻痕后变黑。他缓缓抬头，目光穿透层层叠叠的枝叶，锁定三处微不可察的气息波动。那不是风掠过草尖的轻颤，也不是野兽夜行的躁动，而是刻意压抑、却仍残留一丝妖气的潜伏者。
我带着赤风和几名巡卫赶到林缘时，他已从树上跃下，站在我前方五步远的地方，衣袍未乱，连发丝都未曾偏移分毫。赤风喘着粗气，手中的长刀还握得紧紧的，眼神在空冥身上来回打量。
“你刚才……一直在等我们？”我问。
空冥点头，抬手三指虚点：“东南三十里，枯井底藏一妖；西北岩缝夹层，有第二个；正北老藤高悬，第三个攀附其上。他们彼此间隔二十里，呈三角之势，专为传递消息而设。”
赤风皱眉：“你说得倒是清楚，可这雨马上就要落下来了，湿气压住神识，别说三十里，五里外都难辨真假气息。你能确定不是幻觉？”
空冥没答话，只是解下腰间的无弦古弓。他从空箭囊中抽出一根墨色箭矢，那箭并非实体，而是由某种凝实的气机汇聚而成，刚一成型，周围的空气仿佛被抽走了一瞬，落叶停在半空，连风也静了下来。
他闭眼三息，再睁眼时，瞳孔已化作竖线，泛着幽冷的光。我不知那是什么神通，但能感觉到，他的感知不再依赖耳目，而是顺着天地间流动的痕迹追溯而去。
第一箭离弦，无声无影。
十息之后，东南方向传来一声闷响，像是重物坠地。紧接着，西北岩层深处爆开一道血雾，那妖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断气。第三箭逆风而上，精准斩断老藤主干，一只灰毛妖猿摔进下方早已布好的藤网阵中，四肢被缠得死死，挣扎不得。
整个过程不过十息。
赤风的脸色变了。他快步上前，捡起一片从空中飘下的焦羽——那是第二箭穿透岩缝时带出的残渣，上面还沾着一点妖血。
“这不可能……隔着岩层也能命中要害？”
我没有回答，只看向空冥。他已经收弓归背，神情如常，仿佛刚才那一击不过是随手拨开一片落叶。
“他们只是斥候。”赤风忽然开口，声音低沉，“若是大妖亲至呢？你一人，挡得住多少？”
空冥走向被缚的妖猿，抽出短刃，利落地割下它的左耳，递到我手中。
“昨夜我说过，今日兑现。”他的声音很淡，却字字清晰，“猎手不靠人数，靠的是让敌人知道——踏入此地，便是猎物。”
我举起那只血淋淋的耳朵，面对众人：“你们都看到了。这不是巡逻发现的踪迹，也不是结界预警的信号，是他凭一双眼、一张弓，在三十里外，将三个隐藏极深的妖哨同时拔除。从今往后，百里之内，无论藏得多深，只要留下一丝气息，就会被他看见。”
赤风沉默片刻，忽然单膝触地，抱拳低首：“我愿受猎手调度，习其技，守此土！”
身后几名巡卫纷纷效仿，齐声应诺。
空冥没有受礼，只是转身望向北方山林。那里是风狼寨的方向，此刻云层低垂，雨意渐浓。他的眼睛仍未恢复原状，依旧维持着那种奇异的竖瞳，像是仍在追踪什么。
我走到他身旁：“你还发现了什么？”
“三只妖只是明面上的钉子。”他说，“真正的联络者还没露面。他们在等今晚动手，趁着召唤初成、人心未稳之际突袭。但现在——”他顿了顿，“他们已经知道，有人盯上了他们。”
赤风起身走近：“要不要派队去搜？趁他们还没集结，先下手为强。”
“不用。”空冥摇头，“他们是冲着庄园来的，不会轻易离开埋伏圈。我们现在出击，反而打草惊蛇。最好的猎人，从来不追猎物，而是等它自己走进陷阱。”
他从怀中取出一块漆黑的石片，表面布满细密裂纹，像是某种骨片烧制而成。他将石片贴在地面，指尖轻轻一抹，一道极淡的红线自石面延伸而出，蜿蜒指向西北方。
“这是他们传递消息用的信引，刚才那只妖猿身上搜出来的。只要它还带着同类的气息，就能顺着这条线找到源头。”
我盯着那红线，心中已有计较。
“你不打算立刻追？”我问。
“现在追，只能抓到几个传令的小妖。”空冥收回石片，“我要等他们把所有暗桩都召出来，等他们以为时机成熟，准备合围的时候——再一网打尽。”
赤风听得心头一震：“你是想……放他们进来？”
“不是放。”空冥目光冷峻，“是让他们以为能进来。真正的防线不在墙内，而在他们踏出巢穴的第一步。”
远处雷声滚过，第一滴雨落在我的肩头，冰凉。
空冥抬起手，接住下一滴雨水。他的手指微微弯曲，雨水顺着指节滑落，在接触到掌心那道尚未愈合的伤口时，竟泛起一丝诡异的青黑色。
他低头看了一眼，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我注意到那个细节：“那血痕……有问题？”
“这点伤不碍事。”他将手收回袖中，“倒是那边——”他突然抬眼，望向西北方一处山坳，“有人正在点燃火堆，不是取暖，是在烧什么东西。气味很怪，像是混合了腐叶和铁锈。”
赤风立刻警觉：“那是妖族联络的信号火！他们开始调人了！”
空冥没有动，只是再次闭眼，竖瞳重新浮现。他的呼吸变得极轻，几乎与雨滴落地的节奏同步。
片刻后，他睁开眼，低声说：“七个人，正从不同方向往火堆靠拢。带头的那个，手里拿着一面鼓。”
“战鼓？”我问。
“不。”空冥摇头，“是唤灵鼓。他们要召的东西，不止是普通妖兵。”
赤风脸色骤变：“难道是……荒脉残魂？那种东西一旦入体，妖修会疯掉的！”
“所以他们不怕死。”空冥冷冷道，“因为他们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我握紧了手中的玉牌。巡狩令还在发热，那是系统刚刚更新的数据反馈：【狩猎眼线】已自动追踪到四股异常气流，正从不同方向逼近庄园外围。
空冥忽然迈步向前，脚步不急，却每一步都精准避开泥洼与湿滑石面。
“我去断他们的鼓。”
“一个人？”赤风脱口而出。
“一个人就够了。”他回头看了我一眼，“庄主只需守住内防，等我带回下一个信物。”
我没拦他。他知道自己的职责，也明白这场博弈的关键所在。
雨越下越大，打在树叶上噼啪作响。空冥的身影很快融入林间，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朝着那处燃烧的火堆走去。
我站在原地，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鼓声，低沉而缓慢，像是某种古老仪式的开端。
赤风凑近低声问：“你说……他真能打断？”
我望着那片被雨幕笼罩的山林，没有回答。
就在此时，一声极锐利的破空声划过雨帘，直扑火堆方向。
紧接着，鼓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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