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是被一阵尖锐到撕裂灵魂的剧痛唤醒的。
冰冷，粘稠。
浓重的铁锈味混杂着某种腐烂的甜腥，蛮横地灌满鼻腔。每一次艰难的吸气，都像吞下无数细小的冰针，刺得肺叶痉挛。身下是凹凸不平的砾石和某种湿滑黏腻的东西，隔着早已破烂不堪的衣物，硌着、浸染着他每一寸皮肤。
云衍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抬起眼皮都耗尽了刚刚凝聚起的一点力气。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接在一起，无处不叫嚣着濒临极限的痛楚。尤其是胸口，一股灼热的、带着破坏性的气息盘踞在那里，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它，向四肢百骸扩散开撕裂般的痛感。
这是……哪里？
记忆是一片混沌的浆糊，只有几个模糊的碎片闪烁着：一道璀璨却冰冷的流光，一声震耳欲聋、充满不甘的咆哮，还有……坠落。无尽的、仿佛要坠入幽冥深处的失重感。
他费力地转动眼球，透过睫毛缝隙间模糊的光影，勉强辨认出周围的景象。
这是一个幽深的山谷底部，光线昏暗，两侧是高耸入云的峭壁，将天空切割成一条细窄的、灰蒙蒙的带子。谷底遍布着嶙峋的怪石和枯死的、形态扭曲的树木。而他，正躺在一条几乎干涸的溪流旁，身下那片湿滑黏腻，是浸透了暗红血液的淤泥。
不远处，匍匐着一具庞大的阴影。
那是一只通体覆盖着暗青色鳞片的巨兽，形似蜥蜴，却生着两颗狰狞的头颅，此刻都已无力地耷拉在岩石上。它的腹部被整个剖开，内脏和污血流了一地，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巨兽身上残留着狂暴的灵气波动，以及……与他胸口同源的、那股灼热而暴戾的气息。
寂灭妖蜥。双头。
一个名字和相关信息自然而然地浮现在脑海。这是荒古山脉深处一种极为凶悍的低阶妖兽，皮糙肉厚，力大无穷，尤其擅长喷吐一种腐蚀性的妖火。
记忆的闸门似乎被这个名词撬开了一丝缝隙。追杀……逃亡……不得已闯入这绝地……惨烈的搏杀……
最后的画面，是他拼着丹田受损，强行催动本命法宝“流云梭”，化作一道极致锋锐的金光，贯穿了这妖蜥两颗头颅的连接处，而妖蜥临死前的反扑，那凝聚了毕生妖力的一爪，也结结实实地拍在了他的胸口。
同归于尽？
不，他还活着。虽然离死也只差半步。
云衍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带动了脸上的伤口，又是一阵刺痛。流云梭……他下意识地去感应那件温养了多年的法宝，回应他的却是一片死寂，神识内探，只见丹田气海枯竭如荒漠，原本缓缓旋转的金丹，此刻黯淡无光，表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纹，仿佛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裂。
修为……跌落了？从金丹中期，直接跌回了筑基初期，甚至可能连筑基都不稳了。
一股比身体创伤更深的寒意，瞬间席卷了他。在这个弱肉强食、危机四伏的修真世界，失去力量，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更何况，这里是荒古山脉深处，妖兽横行，绝地遍布。
必须离开这里。
求生的本能压过了剧痛和虚弱，他咬着牙，用胳膊肘支撑着身体，试图坐起来。仅仅是这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冷汗浸透了破烂的衣衫，混着血污，粘在身上，冰冷刺骨。
就在这时——
【叮——检测到符合条件的灵魂波动……能量层级：极低……生命状态：濒危……符合紧急绑定条件……】
一个绝对冰冷、绝对机械，不含任何情感色彩的声音，突兀地直接在他脑海深处响起。
云衍猛地一僵，动作顿住。
幻觉？伤重产生的幻听？
【开始绑定……10%……50%……100%。绑定成功。】
【天道系统，为您服务。宿主：云衍。】
不是幻觉！
云衍心中剧震。系统？这是什么？某种传承法宝的器灵？还是……某个上古大能留下的意念？
没等他想明白，那机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内容却让他如坠冰窟。
【新手任务发布：斩杀‘双头寂灭妖蜥’（状态：已确认死亡）。任务完成。】
【任务奖励核算中……根据宿主贡献度及战斗表现，奖励：下品灵石x10，基础疗伤丹药‘回春散’x1。】
【奖励已发放至系统空间，请宿主自行查收。】
随着话音落下，云衍感觉到自己那近乎枯竭的识海中，多出了一个极其微小的、灰蒙蒙的空间。空间里，可怜巴巴地躺着十块光泽黯淡、灵气微弱的碎石，以及一个粗瓷小瓶，瓶子里似乎只有一粒丹药。
云衍愣住了。
斩杀双头寂灭妖蜥？这妖蜥明明是他拼了命，几乎同归于尽才杀死的！这所谓的“系统”，在他濒死之际出现，只是轻飘飘地“确认”了一下结果，然后……就给了这点打发乞丐都不够的“奖励”？
十块下品灵石？一粒最低阶的回春散？
他胸口那足以致命的伤势，这一粒回春散，连压制伤势都做不到！至于十块下品灵石，就算他修为完好，也不过是打坐半日就能吸纳完的量，对于现在油尽灯枯的他，简直是杯水车薪！
一股荒谬和愤怒交织的情绪，冲淡了最初的震惊。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是什么？”云衍尝试着在脑海中发问，声音因虚弱和干渴而嘶哑难听。
【天道系统。秉承无上天道意志，辅助选定者勘破迷障，斩断因果，以杀证道，成就无上业位。】机械音的回答刻板而宏大，但那“无上业位”几个字，在此情此景下，显得无比讽刺。
“以杀证道？”云衍咀嚼着这四个字，看着眼前妖蜥的尸体，感受着自身的惨状，“所以，我拼死搏杀，在你看来，只是一场……任务？”
【宿主的理解正确。万物皆为磨砺，杀戮即为修行。请宿主尽快适应。】系统的声音没有丝毫波动，【提示：宿主当前状态极度不佳，建议立即使用回春散稳定伤势。系统空间可通过意念存取物品。】
云衍沉默了。
他看着识海里那粒孤零零的丹药，又感受了一下胸口那团不断侵蚀生机的灼痛。不用这丹药，他可能撑不过几个时辰。用了，或许能多撑一会儿，但这点药力，于事无补。
屈辱感像是毒藤，缠绕上心脏。
但他没有选择。
意念一动，那粗瓷小瓶出现在他血肉模糊的手中。拔开塞子，倒出那粒黄豆大小、色泽斑驳的丹药，没有丝毫犹豫，吞服下去。
一股微弱的暖流滑入喉咙，随即散开，试图滋润千疮百孔的身体。但对于那盘踞在胸口、不断破坏生机的妖力来说，这股药力如同溪流企图扑灭山火，瞬间就被压制、吞噬，效果微乎其微，仅仅是让他恢复了一丝说话的力气。
“不够……”云衍喘息着，对着空无一人的山谷，或者说，对着脑海中的系统说道，“我的金丹濒临破碎，需要蕴神丹或者同级的天材地宝才能稳固！这点奖励，连保命都难！”
他试图讨价还价，争取一线生机。这系统既然自称“天道”，想必神通广大，哪怕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真正的资源，也足以救他性命。
短暂的寂静后，系统回应了，声音依旧冰冷，但云衍却从中听出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漠然，甚至……讥诮？
【请求驳回。奖励与任务难度及宿主表现严格挂钩。宿主此次战斗过程拖沓，真元运用效率低下，受伤过重，综合评分：丙下。获得基础奖励已属系统优待。】
【警告：宿主心态不符合‘以杀证道’之要求。质疑天道，怨天尤人，乃修行大忌。请宿主端正态度，摒弃无用情绪，专注于杀戮与变强。】
【新任务发布：三十六个时辰内，离开寂灭谷，抵达安全点‘黑风坳’。任务奖励：根据完成时间及状态评定。任务失败：抹杀。】
“抹杀”两个字，如同两把冰锥，狠狠扎进云衍的脑海。
拖沓？效率低下？他面对的是境界比自己还高出一线的凶兽！能活下来已是侥幸！丙下的评分？优待？
还有这新任务……三十六个时辰，三天三夜。以他现在的状态，莫说穿越危机四伏的寂灭谷，就是挪动到谷口，都难如登天！失败，就是死！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这根本不是辅助，这是逼迫！是压榨！
“你到底想怎么样？”云衍的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我现在的状态，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个任务！你这是让我去送死！”
【天道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系统的声音平淡无波，【工具，不需要抱怨，只需要执行。或者，被废弃。】
工具……
这两个字，彻底击碎了云衍心中最后一丝幻想。原来，在这所谓的“天道系统”眼中，他根本不是什么天命之子，只是一个……可以随意使用、随时丢弃的工具！
愤怒、绝望、不甘……种种情绪如同火山般在他胸中翻涌，却因为极度的虚弱，连爆发都做不到。他只能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的皮肉里，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提醒着自己还活着。
不能死在这里。
绝对不能！
他还有大仇未报！还有承诺未曾履行！他云衍，绝不能像一个无人问津的垃圾一样，死在这荒山野岭，成为妖兽的粪便！
强烈的求生欲，压倒了所有的情绪。他剧烈地喘息着，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起来，尽管这锐利背后，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冰冷。
他不再看那妖蜥的尸体，也不再试图与脑海中的系统争辩。争论毫无意义，这个冰冷的机械，不会有任何怜悯。
他开始艰难地挪动身体，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骼错位般的剧痛和伤口撕裂的灼热。他先是检查了一下身上残存的物品，除了几块早已灵气耗尽的灵石碎屑，便只有一件同样破损严重的防御内甲，以及跌落在不远处，光泽暗淡、梭身甚至出现了几道细微裂痕的本命法宝流云梭。
将流云梭召回，小心翼翼地收入体内温养，尽管效果微乎其微。然后，他撕下相对干净的衣襟，笨拙地包扎胸口最严重的伤口，试图减缓鲜血的流失和妖力的侵蚀。
做完这一切，他已经汗出如浆，眼前发黑，几乎再次晕厥过去。
他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大口喘息，抬头望向那一线灰暗的天空。
天道系统……以杀证道……工具……
云衍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极冷，却带着一丝疯狂意味的弧度。
好一个天道！
你想把我当成一把刀，一把只知道杀戮、没有思想的刀？
可以。
但你要记住，刀，是双刃的。握刀的人，若是不够小心，也是会被割伤手的。
你想让我杀？那我就杀给你看！
只要我云衍还有一口气在，只要我的神魂还未彻底湮灭，这场游戏，就还没完！
他闭上眼，不再去理会脑海中那个冰冷的倒计时——三十六个时辰，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开始全力运转宗门最低阶、但也最扎实的引气法诀，试图从这贫瘠的谷底，从空气中，从身下的泥土里，汲取哪怕一丝一毫的天地灵气。
过程缓慢得令人绝望，吸入的灵气微弱得如同萤火，进入体内后，大半还要用来对抗那肆虐的妖力。但云衍的心，却前所未有地沉静下来。
仿佛在踏上一条遍布荆棘、看不到尽头的血色征途之前，最后的一次凝神。
山谷里，只剩下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以及风吹过枯枝发出的、如同鬼泣般的呜咽。
识海深处，那个代表“天道系统”的光点，依旧冰冷地悬浮着，沉默地注视着它新任的“工具”的挣扎。
而在这绝对的寂静与挣扎中，云衍没有注意到，或者说，以他此刻的状态根本无法察觉，在他全力催动法诀、心神与外界灵气产生极其微弱共鸣的某一瞬间，那冰冷的光点，似乎极其短暂地、微不可查地……闪烁了一下。
一丝若有若无的、与系统本身机械感格格不入的杂音，如同错觉般一闪而逝。
【…信号…干扰…滋滋…观测…数值…波动…有趣…】
杂音消失得无影无踪，系统恢复了一贯的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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