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阳城,从未像此刻这般喧嚣而有序。
《告全体辽东父老书》的墨迹未干,整座城市的热情已被彻底点燃。
街头巷尾,到处都是自发组织起来的募捐点。
往日里被百姓视若珍宝的铜盆、铁锅、铁栅栏,此刻被毫不吝惜地堆成了小山。
等待着被送往兵工厂,化为射向侵略者的枪弹。
招募站前更是人头攒动。
无论是失业的工人、无所事事的警察,还是满怀激情的学生,都争先恐后地想要加入这支传说中的“天兵”。
为保家卫国尽一份力。
在这股席卷全城的浪潮之下,一间位于贫民区的普通裁缝铺内,气氛却与外界的喧嚣截然不同。
铺面早已打烊,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内,油灯的光芒摇曳,映照出几张严肃的面孔。
这间屋子陈设简陋,却暗藏玄机。
墙角的衣柜后有一道暗门,直通一条隐秘的地道。
桌上散落着几份手抄的传单和情报。
墙角堆着的布匹中,实则藏着几部至关重要的电台零件。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烟味和紧张的气息。
“陈书记,这真是天大的好事!”一个名叫李振的年轻党员,激动得脸庞涨红。
“我亲眼看到了,日军的重炮阵地,就那么在天上落下的火球里化为了灰烬!”
“这支‘解放军’,简直是神兵天降!我们应该立刻和他们取得联系,联合抗日!”
坐在他对面,一个年纪稍长的党员老钱则显得忧心忡忡。
他抽了一口旱烟,眉头紧锁:“振子,别太乐观。”
“这支军队来路太邪乎,武器更是闻所未闻。谁知道他们是什么背景?”
“万一是英美派来和日本人抢地盘的新军阀呢?咱们可不能引狼入室。”
“我在这座城市潜伏了十年,见过太多势力来了又走,口号喊得震天响,最后受苦的还是老百姓。”
“老钱,你怎么能这么想!”李振急了。
“他们的布告你没看吗?‘保卫人民、驱逐日寇’,句句说到了咱们心坎里!”
“他们的兵,纪律严明,秋毫无犯,哪有半点军阀的样子!”
“昨天我在铁西区亲眼见到,一个解放军小战士帮老奶奶挑水,分文不取,这样的军队,能是坏人吗?”
“口号谁都会喊!当年的张大帅,不也说过要保境安民吗?”老钱固执地反驳。
“我担心的正是他们太过‘完美’,这背后恐怕有更大的图谋。”
“国际形势复杂,苏联、英美都在远东有各自的算盘,这支突然冒出来的强大力量,不可能凭空出现。”
争论声中,坐在主位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中年人,终于缓缓开口了。
他叫陈默,是中共满洲省委在这片区域的负责人。
他四十岁左右,面容清瘦,眼神却如同深潭般沉静。
仿佛外界的任何风浪都无法在他心中激起波澜。
他的手指关节粗大,掌心布满老茧,那是长期从事地下工作和体力劳动留下的印记。
此刻,他正轻轻摩挲着一支已经磨损严重的钢笔,那是他牺牲的战友留下的唯一遗物。
“都别争了。”
陈默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
屋子里的争论声立刻平息下来。
他拿起桌上一份抄录下来的《告全体辽东父老书》,用手指轻轻敲了敲上面的几行字。
“老钱的担忧,有道理。事出反常必有妖,我们必须谨慎。”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振子看到的,也不是表象。这几天,我一直在观察。”
“第一,他们的军队纪律。从天而降,接管一座城,却没有发生一起抢掠事件,这在任何旧军队里都是不可想象的。”
“我派人暗中跟踪了几个巡逻小队,他们对待商贩公平买卖,对求助的百姓有求必应。”
“这种深入到骨子里的纪律性,不是临时伪装能够做到的。”
“第二,他们的动员方式。”陈默指着布告,“你们看,‘发动群众’、‘全民抗战’、‘按劳取酬’。这些话,是不是很熟悉?”
“这说明,他们的组织内核,至少在现阶段,是和我们走在同一条路上的。”
“他们设立的工人夜校、妇女识字班,这些细节都表明他们重视唤醒民众。”
“最重要的一点,”陈默站起身,在小屋内踱步,“他们坚决抗日。这一点,毋庸置疑。”
“在全东北都弥漫着‘不抵抗’的悲观情绪时,有这样一股力量站出来,本身就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他们摧毁日军阵地的行动干净利落,毫不留情,这表明他们与日本侵略者之间没有妥协余地。”
李振和老钱都陷入了沉思。
陈默的分析,比他们单纯的情绪宣泄要深刻得多。
“可是,书记,他们的底细我们一无所知,这始终是个隐患。”老钱还是不放心。
“他们从哪里来?武器装备为何如此先进?最终目的是什么?这些问题不搞清楚,我心难安啊。”
“所以,我们不能只在外面看。”陈默停下脚步,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我们必须派人,到他们内部去看一看。”
“用我们的眼睛,去甄别这支‘解放军’,到底是真正的朋友,还是潜在的敌人。”
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门口一个一直安静站立着的年轻人身上。
那年轻人二十出头,身材高大壮实,皮肤黝黑。
一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明亮有神。
他叫赵铁锤,是一名从农村出来,在城里做工的产业工人。
也是一名刚刚入党不久,但意志极为坚定的年轻同志。
他的父亲死于日本人的煤矿事故,妹妹在逃难中失散。
对侵略者的仇恨和对家园的热爱同样炽烈。
“铁锤。”陈默的声音变得无比郑重。
“到!”赵铁锤猛地挺直了腰杆,声音洪亮。
“组织上,现在有一个万分重要的任务要交给你。”陈默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明天,你去应征入伍,加入他们。”
赵铁锤的眼中瞬间爆发出炙热的光芒。
他正要开口保证,却被陈默抬手制止了。
“你的任务,不是去冲锋陷阵,不是去杀几个鬼子。”陈默的语气异常严肃。
“你的任务,是看,是听,是想。”
“你要看清楚,他们的军官和士兵,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
“你要听清楚,他们私下里,到底在谈论些什么,信仰些什么。”
“你要想清楚,他们未来的路,到底想往哪里走。”
“记住,在弄清他们的真实面目前,你只是一名普普通通,想要报国参军的热血青年。”
“你的眼睛和耳朵,比你手里的枪更重要。能做到吗?”
赵铁锤没有丝毫犹豫。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报告陈书记,保证完成任务!”
第二天清晨,当第一缕阳光照亮沈阳城的大街时。
赵铁锤换上了一身干净的粗布衣裳,将自己的工人帽塞进怀里。
汇入了那股奔向募兵站的汹涌人潮之中。
他的脚步坚定,目光沉毅。
在这座被奇迹和战火笼罩的城市里。
一双来自地下的眼睛,已经悄然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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