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一进殿,便用尽全身力气,重重跪倒在地,嘶哑的嗓音带着剧烈的颤抖。
“平身。”赵霄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罪臣不敢!”
钟宏志的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砖上,“罪臣今日冒死求见,只为一事!恳请陛下,为忠勇侯爷平反昭雪!为我京卫三千惨死的兄弟,讨还一个公道!”
他说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瘦削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
赵霄静静地看着他,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只有钟宏志压抑的哭声。
良久,赵霄淡漠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朕登基已有数日,朝中风云变幻,你身为京卫千户,为何现在才来?”
钟宏志的哭声戛然而止,他猛地抬起头,那张布满泪痕的脸上,充满了无尽的悲怆与痛苦。
“陛下,臣不是不想来啊!”
他声音嘶哑,仿佛有无数的血泪要从喉咙里涌出。
“三年前,侯爷截获了黄宏德与关外‘绝毒宗’来往的密信,还没来得及呈报陛下,便遭了那老贼的毒手!”
“那一日,黄宏德伪造兵部手令,将我京卫主力调离城外。而后,他亲率三千府兵,以‘清君侧,诛逆臣’为名,将侯爷府上下,屠戮殆尽!我京卫闻讯回援,却中了埋伏,三千兄弟,几乎全军覆没!”
“整个京卫,无数忠勇之士,一夜之间,或死或囚!剩下的,也被他以各种罪名安插,流放的流放,处死的处死,早已被他祸害得不成样子!”
钟宏志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他却浑然不觉。
“臣当时正巧身染恶疾,在城外庄子养病,这才侥幸躲过一劫。可等臣回到京城,一切……一切都晚了!”
“这三年来,臣不敢暴露身份,混迹在乞丐之中,苟延残喘,每日都活在炼狱里!臣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等着一个能为侯爷,为我三千兄弟翻案的时机!”
他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赵霄,那目光中,是绝处逢生的希望之火。
“直到前几日,臣看到刑部尚书周显被抓,看到吴均大人官复原职,更看到陛下的三万禁军雷霆出手,整顿京城!臣知道,天日昭昭,时机终于到了!”
“臣这才斗胆,在宫门外求见毕方将军,恳请面圣!”
一番话说完,他早已是泪流满面,整个人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瘫软在地。
赵霄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动容。
他惊叹于此人的坚韧与隐忍,更惊叹于他的机敏。
在那种绝境之下,还能保持清醒的头脑,蛰伏三年,等待时机,此等心性,绝非常人!
“空口无凭。”
赵霄的声音缓和了几分,但依旧锐利,“你可有实证?”
“有!”
钟宏志眼中精光一闪,仿佛这句话,他已经等了三年!
他颤抖着手,从怀中那破烂得看不出原样的衣服夹层里,小心翼翼地,一层又一层地,掏出了两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
他先打开了第一个。
那是一份奏章,或者说,是半份奏章。
奏章的纸张已经泛黄,上面浸染着大片早已干涸的暗褐色血迹,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主人临死前的不甘与惨烈。
钟宏志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声音嘶哑而亢奋:“陛下请看!这是侯爷死前,未来得及送出的奏章!上面,隐约还能看到‘黄宏德’与‘毒宗’二字!”
赵霄的目光,落在那份染血的奏章上,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凝重。
钟宏志没有停歇,又打开了第二个油布包。
里面,是一份盖着兵部大印的军令。
“陛下!这便是当年黄宏德伪造的兵部手令!正是这道手令,将我京卫主力调出了京城,这才让他有了可乘之机!”
人证已死,但物证犹在!
一份是勾结外敌的罪证,一份是构陷忠良的铁证!
两者合一,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赵霄缓缓从龙椅上站起,一步步走到钟宏志面前。
他没有去看那两份足以让黄宏德万劫不复的铁证。
他的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死死地锁定在钟宏志的身上,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看穿。
良久,赵霄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压迫感。
“朕且问你,你既是卧病在床,又是从何处,得到这些东西的?”
赵霄的问话,如同一座无形的大山,狠狠压在了钟宏志的身上!
那平静的语气之下,是帝王独有的、不容欺瞒的审视!
钟宏志瘦削的身躯猛地一颤,本就跪伏在地的身体,被这股气势压得更低,几乎要整个贴在地面上。
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陛下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
这等洞察人心的锐利眼神,这等不怒自威的恐怖气场,根本不是那个传闻中懦弱无能的少年天子!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磕头泣声道:“回禀陛下!臣当时虽卧病在床,但侯爷麾下,还有一位忠心耿耿的亲卫!”
“那一日,黄宏德的府兵围剿侯府,那位兄弟拼死杀出重围,身受重伤!他知道自己逃不掉了,便闯进了臣养病的医馆!”
“他将这两样东西交到臣手上,只说了一句‘侯爷冤枉,定要昭雪’,便毅然冲了出去,引走了追兵!臣亲眼看着他,被乱刀砍死在街口!”
说到最后,钟宏志再也控制不住情绪,额头一下下地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发出“咚咚”的闷响。
“陛下!求陛下为侯爷做主!为我京卫三千冤死的弟兄做主啊!”
声声泣血,字字含悲。
赵霄叹息一声,亲自走下御阶,将他扶了起来。
“起来吧。”
他的声音缓和了许多,“朕知道你忠心,也相信你所言非虚。但……光凭这些,还不够。”
赵霄的目光落在那份染血的奏章上,眼神深邃:“一份残破的奏章,一道真假难辨的军令,黄宏德党羽遍布朝野,他有无数种方法可以脱罪。仅凭这些,扳不倒他。”
钟宏志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脸色瞬间煞白。
“那该如何是好?”
赵霄看着他,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一字一句地问道:“朕再问你,你,敢不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与黄宏德当面对质?”
钟宏志先是一愣,随即明白了赵霄的意图!
物证不足,便要人证来补!
要的,就是一个敢用性命去指证黄宏德的活人!
“臣,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