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九龙,后巷。
空气里混合着馊水、廉价酒精和尿液的刺鼻气味,黏腻地附着在皮肤上。
O记警长陈晋的脸颊,正死死地贴着湿滑的水泥地,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地面的冰冷和粗糙颗粒,混着不知名的污水,正缓慢地渗入他的鬓角。
一只沾满泥污的皮鞋,重重地踩在他的后颈上,施加着一种侮辱性的、不容反抗的力量。
剧痛。
一种超出任何语言能够形容的剧痛,从他的左腿爆发,像一道道白色的闪电,在他脑海中炸开。
他那条腿,曾经在警校的搏击擂台上为他赢得冠军荣誉的腿,此刻以一个非自然的、令人作呕的角度向外翻折。
黑色的西裤被撕裂,一截森白的骨头断碴,混着血肉,狰狞地刺破了布料,暴露在肮脏的空气中。
“陈sir。”
一个轻佻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
为首的刀疤脸蹲下身,用一本卷起来的八卦杂志,一下、一下地拍打着陈晋的脸。
那力道不重,却比任何重击都更让人屈辱。
“我们大佬让我传个话,再给你最后三天。”
刀疤脸的语气里满是戏谑,他凑近陈晋的耳朵,呼出的热气带着烟臭。
“凑不齐那三百万,下次断的,就不是一条腿那么简单了。”
他站起身,用鞋尖漫不经心地碾了碾陈晋的手指。
“你的另一条腿,还有你这对拿枪的手,我们都会帮你‘处理’干净。”
说完,他朝身后两个壮汉使了个眼色。
几人发出低劣的哄笑,转身扬长而去,皮鞋踩过积水的声音,在死寂的巷子里渐行渐远。
巷子,终于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陈晋。
他像一条被丢弃的死狗,蜷缩在冰冷的污水中。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被那深入骨髓的剧痛反复凌迟。
但比剧痛更可怕的,是绝望。
一种黑洞般的,能吞噬一切光亮和希望的绝对绝望。
三百万。
这个数字在他的脑海里盘旋,每一个笔画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灵魂上。
对于一个薪水微薄,却又将所有薪水都献给了澳门赌桌的警长而言,这是一个足以将他碾成粉末的天文数字。
他完了。
这个念头不是恐慌,而是一种平静的、冷酷的认知。
彻底完了。
……
公寓里,弥漫着一股久未通风的沉闷气味。
陈晋拖着那条断腿,每挪动一步,都像是在地狱的刀山上滚过一圈。冷汗浸透了他的警服衬衫,紧紧地黏在后背上。
门缝下,塞着一张银行的最后通牒。红色的印章,宣告着这间他曾引以为傲的栖身之所,即将不再属于他。
他没有理会。
他一瘸一拐地走进卧室,打开了那个沉重的保险柜。
里面没有现金,没有贵重物品,只有一把冰冷的史密斯威森M10警用转轮手枪。
这是他身为警察最后的尊严,也是他此刻唯一能想到的,终结一切痛苦的工具。
他颤抖着,用那只被踩得青紫的手,握住了枪柄。
金属的冰冷触感,顺着掌心,一路蔓延到心脏。
他将黑洞洞的枪口,缓缓地、坚定地,对准了自己的右侧太阳穴。
与其被那些鬣狗一样的高利贷,一口一口地撕碎、无休止地折磨,不如自己来个痛快的。
手指,搭上了扳机。
他甚至能感觉到扳机上那冰冷坚硬的纹路。
再用一点力,只要再用一点点力……所有的赌债、疼痛、羞辱和绝望,都会随着一声巨响,烟消云散。
就在他即将彻底闭上眼睛,扣下扳机的那个瞬间。
咚。
咚。
咚。
敲门声响了起来。
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种奇异的、笃定的节奏,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陈晋的心脏猛地一缩,枪口因为瞬间的惊骇而微微晃动。
追债的?
他们这么快就找上门了?
不,不对。那些人的敲门方式,是恨不得把门板拆下来的狂暴。
而这个声音……太过平静。
门外,一个同样平静,却全然陌生的男性声音传了进来,精准地穿透了门板。
“陈sir,我们老板想跟你谈一笔交易。”
那个声音顿了顿,似乎在给予陈晋足够的消化时间。
“一笔,能让你摆脱所有烦恼,甚至平步青云的交易。”
巨大的疑惑,瞬间冲散了陈晋脑中赴死的决心。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可察觉的求生本能,像在溺水者肺里注入的第一口空气,让他重新产生了挣扎的欲望。
他最终还是放下了枪,拄着一把椅子,艰难地挪到了门后。
他打开了门。
……
半小时后。
废弃的码头,海风带来了浓重的咸腥与铁锈混合的气味,吹得人皮肤发冷。
陈晋拄着一根临时找来的木棍,站在晃动的浮桥上,断腿的剧痛让他脸色惨白如纸。
他的面前,一个身影,如同从最深沉的黑夜中走出的君王。
林俊豪。
他穿着一身剪裁完美的黑色西装,与这片破败荒凉的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身就是这片黑暗的主宰。
他身后,面无表情的飞机,像一尊沉默的石像。
林俊豪的眼神扫过陈晋狼狈的模样,没有半分同情,也没有半分鄙夷,只有一种俯瞰棋子的漠然。
他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他只是一个眼神。
飞机便会意,将一个沉重的黑色手提箱,直接扔在了陈晋的脚下。
“啪嗒”一声,箱子弹开了一道缝隙。
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崭新的港币,红色的钞票在码头昏暗的灯光下,反射出一种妖异又迷人的光泽。
“这里是三百万。”
林俊豪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耳膜的冰冷质感。
“足够还清你所有的债务。”
紧接着,第二个物件被扔了过来。
一个牛皮纸的文件袋,轻飘飘地落在了钱箱之上。
“这里面,”林俊豪的目光,终于直视着陈晋,“是O记警司黄志诚,这些年所有违规操作、私自培养线人的内部调查报告。”
陈晋的瞳孔,在这一刻,剧烈收缩!
他的呼吸,不受控制地变得无比粗重,像一个濒死的病人被猛地拽回了人间。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文件袋,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黄志诚!
那个一直压在他头顶,把他当作走狗一样呼来喝去,抢走他所有功劳的上司!
林俊豪的话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魔鬼的钩子,勾出他内心最深处的欲望。
“有了它,你不仅可以让他身败名裂,永不翻身。”
“还能顺理成章地,坐上他现在的位置。”
陈晋感觉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男人,感觉自己不是在现实里,而是坠入了一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
“你……”
他的喉咙干涩得发痛,发出的声音嘶哑而扭曲。
“你……想要我做什么?”
恐惧与激动交织在一起,让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林俊豪的嘴角,终于勾起了一抹弧度,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算计。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酷,声音压低,在海风中清晰地送入陈晋的耳中。
“很简单。”
“从今天起,做我在警队里的‘眼睛’和‘耳朵’。”
“我要你,专门盯死黄志诚。”
“他的一举一动,他说的每一句话,见的每一个人,我都要知道。”
这是一个交易。
一个用灵魂换取新生与权力的魔鬼交易。
诱惑是如此的巨大,如此的赤裸,摆在他的面前,不容他有任何的闪躲。
走投无路的陈晋,内心那点可怜的挣扎,甚至没有撑过十秒。
他的视线,从那箱能救他命的钱上,缓缓移到那份能让他一步登天的报告上。
生存的渴望,和对权力的贪婪,像两只巨手,瞬间捏碎了他所有的尊严和底线。
那颗曾经在警徽下宣誓、曾经为搏击冠军而骄傲的头颅,终于,缓缓地、沉重地,低了下去。
他对着林俊豪,这个将他从地狱拉出来,又亲手将他推向另一个深渊的男人,用尽全身力气,吐出了三个字。
“是,老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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