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深是被锁骨处的灼痛惊醒的。
窗外的雨敲打着古董店的木窗,淅淅沥沥地织成一张灰网,将清晨的光揉成模糊的碎片。他坐起身,白衬衫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指尖抚上锁骨那道蝶形疤——这道疤像与生俱来的纹身,左翼从左肩延伸到胸口,右翼隐没在衣领下,纹路清晰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却在每个雨夜准时灼痛,连带勾起那个重复了十年的梦。
梦里永远是座爬满青藤的石塔,塔牌上的“封蛊塔”三个字被雨水泡得发胀。穿苗服的女孩站在塔前,银饰叮当作响,手里举着半块泛着血光的骨玉,反复念着“七月初七,骨玉相合,时光归位”,声音轻得像风,可每当陆深想绕到她正面,锁骨就会传来撕裂般的痛,紧接着便是无边的黑暗。
今天的痛比往常更烈,像是有根烧红的针在疤痕里钻。陆深摸出手机看时间,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瞳孔骤缩——锁屏壁纸不知何时变成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穿白衬衫的少年站在封蛊塔前,锁骨处蝶形疤清晰可见(正是十七岁的自己),身边女孩的苗服裙摆绣着银蝶,手里攥着半块骨玉,与梦中的佩件一模一样。
这不是他的照片。
陆深猛地坐直身体。他的手机锁屏一直是师父秦九真的合照,从未换过。他手指颤抖地解锁手机,相册里没有这张照片,通话记录、短信也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的锁屏壁纸只是幻觉。
可锁骨的灼痛还在持续,提醒他这一切绝非偶然。
三天前,秦九真在古董店后院“离奇猝死”的消息传来时,陆深正在修复一尊宋代瓷瓶。法医说,老人无外伤无中毒迹象,死因是“心脏骤停”,现场只找到一本摊开的《湘西蛊事》,以及掌心紧攥的半块骨玉——与他现在脖子上挂着的,一模一样。
作为秦九真唯一的徒弟,陆深接手了师父的遗物。大部分是古董和修复工具,唯独一个刻着“湘西·落蛊镇”的紫檀木盒,被藏在书房最深处的暗格里。昨天他撬开暗格时,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盒中只有三样东西:半块沁血骨玉(玉面刻着蝶纹)、一本线装《蛊事秘录》(第5、9、17页被整齐撕下),以及那张锁屏里出现过的泛黄照片。
当时他只觉得诡异,并未深想——直到今晚的梦与锁屏壁纸的异常。
陆深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木地板上,走到书桌前打开木盒。骨玉躺在丝绒垫上,蝶纹在晨光下泛着暗红光晕,触手竟带着一丝温热,与他锁骨的温度渐渐贴合。他拿起佩件,突然发现玉腹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陆深,苏蛊,落蛊镇,2013.7.7”。
2013年7月7日——那是他十七岁的夏天,也是秦九真突然带他离开落蛊镇、转学去省城的日子。他一直以为转学是因为师父要开古董店,可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场仓促的逃离。
“苏蛊……”陆深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攥住。这个名字很熟悉,却想不起任何关联,只有锁骨的疤痕,随着名字的念出,灼痛中多了一丝说不清的酸胀。
他翻开《蛊事秘录》,封面是暗红色的,像是干涸的血。开篇第一页是秦九真的字迹:“落蛊镇,湘西武陵山脉深处,为苗族‘封蛊’圣地,镇中封蛊塔,藏有‘噬魂蛊’,此蛊以魂为食,以时为媒,触之者,魂困时光,永不超生。”
“噬魂蛊?”陆深皱眉。他跟着秦九真研究古董多年,从未在任何文献中见过这个词。他继续往下翻,内容大多是对封蛊塔的结构描述,直到第4页,字迹突然变得潦草:
“2013.7.6,噬魂蛊异动,塔内蛊液渗出,碑文发光。小蛊说,她看到塔中有个穿白衬衫的男孩,锁骨有蝶形疤……”
“小蛊?是苏蛊?”陆深的手指顿住。这行字的墨迹未干,不像是十年前写的,更像是秦九真去世前的最后记录。他接着翻到第6页(缺页后的第一页),内容突然跳到“噬魂蛊封印方法”:
“封印噬魂蛊,需‘共鸣灵魂’为引,辅以骨玉合璧,激活‘爱的三重印证’。印证一:记忆共鸣,恢复被抹除的过往;印证二:信物合一,唤醒骨玉的封蛊之力;印证三:……”
后面的内容被撕掉了,只剩下参差不齐的纸边,像是被人刻意销毁。
陆深合上秘录,指尖冰凉。师父的“离奇猝死”、诡异的木盒、重复的噩梦、陌生的照片……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地方——落蛊镇。他必须去那里,找到苏蛊,查清噬魂蛊的真相,以及自己十七岁那年被抹去的记忆。
他将骨玉系在脖子上,佩件贴着胸口,与锁骨的疤痕隔着一层布料呼应。秘录和照片塞进背包,他拿起手机订了最早一班前往落蛊镇的车票——从省城出发,只有一趟长途汽车能到,全程需要六个小时,终点是一个叫“落蛊镇路口”的临时站点。
出发前,他给警局的朋友周屿发了条消息:“帮我查两个人,陆深(2013年落蛊镇中学高一学生)和苏蛊,还有2013年7月落蛊镇的所有新闻,尤其是‘封蛊塔’相关。”
周屿很快回复:“你查这个干嘛?落蛊镇是个封闭的苗寨古镇,十年前就对外说是‘生态保护禁区’,不让外人进了,而且2013年的档案,好像被标注了‘内部机密’,我得偷偷查。”
“保护禁区?机密档案?”陆深的心跳漏了一拍。秦九真从未提过落蛊镇封闭,反而在去年的日记里,还记录着“回落蛊镇给小蛊带了古董簪子”。
他没再多问,只回复“尽快”,便背着背包出了门。
长途汽车摇摇晃晃地穿行在山林间,窗外的景色从高楼变成梯田,最后被浓密的雾气笼罩。陆深靠在窗边,手里摩挲着骨玉,不知不觉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封蛊塔前。穿苗服的女孩这次转过身来,脸依然模糊,却能看到她手腕上有道银蝶形的疤痕。她将手里的骨玉递过来,说:“陆深,别来落蛊镇,来了就走不出时光闭环了。”
“你是谁?苏蛊吗?”陆深伸手去接佩件,指尖刚碰到玉面,锁骨突然传来剧痛,他猛地惊醒,发现汽车已经到站。
落蛊镇路口站很小,只有一个生锈的铁皮站牌,上面的“落蛊镇”三个字被雾气侵蚀得模糊不清。站台上空无一人,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草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腥甜,像是血和蛊虫分泌物混合的味道。
陆深背着背包走下汽车,刚踏上站台,脖子上的骨玉突然发烫,锁骨的蝶形疤也跟着灼痛起来。他抬头看向远处,浓雾中隐约浮现出一座石塔的轮廓,青藤爬满塔身,正是梦中的封蛊塔。
“陆深?”
一个清冷的女声突然从身后传来。陆深猛地回头,看到一个穿素色苗服的女孩站在雾里,手里抱着一个牛皮纸文件夹,头发束成高马尾,露出的手腕上——赫然有道银蝶形的疤。
女孩走到他面前,递过文件夹:“秦九真先生托我交给你的,他说你看到这个,就知道该做什么。”
陆深接过文件夹,指尖触到女孩的手,冰凉得像玉石。他打开文件夹,里面没有别的,只有半块骨玉——与他脖子上的那半正好拼成完整的蝶形,玉面的沁血纹路合在一起,泛着淡淡的红光。
“你是……苏蛊?”陆深的声音有些发紧。
女孩点头,目光落在他锁骨处的疤痕上,眼神复杂:“是我。我们得赶紧进镇,再有一个小时,落蛊镇的‘时光闭环’就要开始重置了。”
“时光闭环?重置?”陆深皱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晚没回答,只是拉着他的手腕往镇口走。她的手很凉,却握得极紧。陆深被她拉着穿过浓雾,很快看到一条青石板路,两侧的苗寨房屋都是木质结构,门窗紧闭,门楣上挂着的蛊铃在风中无声摇晃,像是被施了定身术。
“为什么没人?”陆深问。
“不是没人,是他们的记忆还没从上次闭环中恢复。”苏蛊的声音压得很低,“落蛊镇每三天重置一次时间,除了持有骨玉的人,其他人都会忘记过去三天发生的事,包括被噬魂蛊吞噬的‘失魂者’。”
陆深刚想追问,脖子上的骨玉突然剧烈发烫,锁骨的疤痕痛得他几乎站不稳。他抬头看向青石板路的尽头,浓雾中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那人穿着灰色苗服,低着头,脚步僵硬得像是提线木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窝深陷,像是被抽走了灵魂。
“别和他对视。”苏蛊猛地将陆深拉到身边,躲进旁边一间废弃的杂货铺,“他是‘失魂者’,被噬魂蛊吞噬了灵魂,一旦被他盯上,就会成为下一个闭环的‘祭品’。”
陆深透过杂货铺的门缝看去,失魂者缓缓走过,地面上没有任何影子,仿佛整个人只是一道虚影。直到失魂者的身影消失在浓雾中,苏蛊才松了口气,转头对陆深说:“从现在开始,你要记住三条规则:第一,每天子时前必须回到镇中心的‘封蛊客栈’;第二,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回头;第三,绝对不能单独靠近封蛊塔。”
陆深刚想点头,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银铃声,紧接着是苗语的蛊歌,歌声空灵却带着诡异的穿透力,仿佛从时光深处传来。苏蛊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拉起陆深的手就往客栈跑:“糟了,闭环重置提前了,我们得赶紧找地方躲起来!”
陆深被她拉着奔跑,耳边是越来越近的蛊歌声,脖子上的骨玉烫得像火,锁骨的蝶形疤仿佛要裂开。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浓雾,只见无数道人影从雾中走出,都是没有影子的失魂者,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缓缓走来。
而在浓雾最深处,封蛊塔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塔身上渗出的蛊液顺着青藤往下流,在地面上汇成一条暗红色的小溪,朝着他们的方向蔓延。
苏蛊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陆深,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松开我的手——这是我们唯一能在时光闭环里活下去的办法。”
陆深紧紧攥住苏蛊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冰凉与骨玉的温热,突然意识到,落蛊镇的危险,远比他想象的更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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