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刺鼻而冰冷,混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疾病和衰弱的沉闷气息。耳边是医疗仪器规律而单调的“滴滴”声,像是某种无情的倒计时,敲打着脆弱的神经。
叶韵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和喉咙的灼痛中恢复意识的。
她缓缓睁开沉重的眼皮,视野先是模糊一片,只有头顶惨白的天花板和晃眼的白炽灯光。适应了好一会儿,周围的景物才逐渐清晰。
她躺在一张狭小的病床上,身上盖着白色的薄被。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注入她的血管。房间很小,除了她这张床,还有另外两张空着的病床。窗户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看不清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这里是医院。
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入脑海,带着冰冷的刺痛感。
仓库…顾渊…那毁灭性的抹杀力量…系统最后的警告与湮灭…周姐扑向“镇魂桩”的身影…还有自己被推上救护车时看到的、雨中闪烁的警灯…
她猛地想坐起来,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和全身散架般的剧痛,尤其是头部,仿佛被掏空后又塞满了冰冷的铅块。她无力地跌回枕头上,大口喘着气。
系统…彻底消失了。
那种曾经如影随形、时而带来恐惧时而带来希望的连接感,此刻荡然无存。脑海中空空如也,只剩下她自己纷乱而虚弱的思绪。她尝试像以前那样集中意念,呼唤界面,但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和更加剧烈的头痛。
她真的变回了一个普通人。一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虚弱不堪的普通女人。
一种前所未有的脆弱感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失去了系统的“识气”术,她再也看不到别人头顶的善恶条框,失去了对潜在危险的直观感知。失去了那些技能和积分,她手无寸铁,面对那个恐怖的存在,连一丝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绝望的阴影再次笼罩下来。
但下一秒,周姐那张充满担忧和决绝的脸庞浮现在眼前。
周姐!她还活着吗?她在哪里?
强烈的担忧压过了自怜。叶韵再次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试图按动床头的呼叫铃。
她的手指颤抖着,几乎无法准确按下那个小小的按钮。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面容温和的中年护士走了进来,看到叶韵睁着眼睛,脸上露出一丝微笑:“呀,你醒了?感觉怎么样?别乱动,你伤得不轻,有脑震荡迹象,需要绝对静养。”
“护士…我…我睡了多久?”叶韵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喉咙火烧火燎地疼。
“差不多一天一夜了。”护士一边熟练地检查着她的输液管和床头的监护仪器,一边说道,“你是昨晚送来的,一起送来的还有你们公司好多员工,真是造孽啊…说是气体泄漏?”护士的语气带着同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
一天一夜…叶韵心中一紧。“护士,请问…有没有一位叫周淑芬的阿姨?行政部的,她怎么样了?”她急切地问,心脏揪紧。
护士的表情微微黯淡了一下,叹了口气:“周阿姨啊…她情况比较严重,在重症监护室呢。送来的时候昏迷不醒,身上有多处撞击伤和内出血,生命体征很不稳定…医生们抢救了一晚上,现在还没脱离危险期…”
重症监护室!还没脱离危险!
叶韵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眼眶瞬间就红了。周姐是为了救她…是为了对抗顾渊才…
“不过你也别太担心,中心医院的医疗水平是全市最好的,专家们都在尽力。”护士安慰道,随即又严肃起来,“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照顾好自己。等你好一点,警察可能还要来问你话呢,昨晚的事情闹得挺大的。”
警察…问话…
叶韵的心又是一紧。她该如何应对?说出真相?谁会相信?恐怕只会被当成惊吓过度的胡言乱语,甚至可能被顾渊的势力反咬一口。
护士又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病房。
叶韵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惨白的天花板,内心充满了无力、悲痛和迷茫。
不知过了多久,病房门再次被推开。
这次进来的,是两个穿着便装、神色严肃的男人。走在前面的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身材精干,眼神锐利,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后面跟着一个年轻些的,拿着笔记本和录音笔。
“叶韵小姐是吗?”年长的男人出示了一下证件,“市局刑侦支队的,我姓陈,陈建国。这位是我的同事小李。关于昨晚宏源科技公司发生的突发事件,我们需要向你了解一些情况。”
该来的还是来了。
叶韵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陈警官…你好。”
陈警官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床边,目光平静却极具穿透力地看着她:“叶小姐,根据初步调查,你们公司昨晚疑似发生了严重的工业气体泄漏事故,导致大量员工出现精神恍惚、行为异常甚至暴力倾向,并发生了多起踩踏和冲突事件,多人受伤。你是最早被发现昏迷在事发核心区域附近的员工之一。你能回忆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吗?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地下二层的废弃仓库?”
气体泄漏…行为异常…官方果然采用了这套说辞。这套说辞完美地解释了所有超自然现象,将一切归咎于意外事故。
叶韵的大脑飞速运转。她不能说出真相,那等于自杀,也会连累周姐。但她也不能完全按照官方的剧本走,必须留下一些不易察觉的、可能在未来被重新审视的线索。
她垂下眼睑,装作努力回忆的样子,声音虚弱而带着恐惧:“我…我也不太清楚…昨晚我加班到很晚,感觉有点头晕,好像…好像是闻到一股怪味…然后我就有点迷迷糊糊的…我想去通风好的地方透透气,不知道怎么就走错了路,到了地下二层…”
她故意将“怪味”和“迷迷糊糊”与“气体泄漏”联系起来。
“然后呢?”陈警官追问,眼神锐利。
“然后…我好像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吵架,还有…还有撞击声…我很害怕,就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后来…后来我就不知道了,醒来就在医院了…”她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恐惧和记忆模糊,这是脑震荡患者的典型症状。
陈警官静静地听着,手指轻轻敲击着膝盖,似乎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实性。“奇怪的声音?具体是什么样的声音?看到什么奇怪的人或事了吗?”
“记…记不清了…就是很乱…好像有人跑,有人喊…灯光也闪得很厉害…”叶韵继续含糊其辞,将真实的恐怖隐藏在混乱的记忆碎片之下。
陈警官盯着她看了几秒钟,那双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叶韵紧张得手心冒汗,但竭力维持着表面的虚弱和茫然。
终于,陈警官似乎暂时接受了她的说法,合上了笔记本。“好的,叶小姐,谢谢你。你好好休息,如果想起什么重要的细节,随时联系我们。”他留下了一张名片。
就在他们准备起身离开时,陈警官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叶小姐,听说你之前和IT部一位叫沈明的工程师比较熟?”
叶韵的心脏猛地一缩!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沈明!警方怎么会知道沈明?而且还把他和自己联系起来?!
她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努力维持着困惑和悲伤:“沈工程师…他之前帮我修过电脑…人很好…听说他前几天…意外去世了…我很难过。”她将关系限定在普通的工作往来,并主动提及沈明的“意外”,表明自己并无隐瞒。
陈警官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嗯,我们只是例行了解。节哀。”
说完,两人便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瞬间,叶韵整个人虚脱般地瘫软在病床上,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透。
警方在调查沈明!他们怀疑沈明的死不是意外?还是说…这是顾渊的阴谋,试图将调查引向错误的方向,甚至栽赃给她?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住她的心脏。
接下来的两天,叶韵在医院的隔离观察中度过。她的身体逐渐恢复,外伤开始愈合,头痛也减轻了一些。但内心的焦虑和恐惧却与日俱增。
她通过来看望她的、神色惶恐的同事们的只言片语,拼凑出事件后公司的状况:
公司被暂时封锁,所有员工强制休假,接受身体和心理评估。官方定性为“严重的安全生产责任事故”,几位高管(包括据说当时不在场的顾渊)正在接受调查。媒体进行了报道,但内容被严格控制,焦点集中在企业管理漏洞和员工安全上。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正常”事故善后的方向发展。
但叶韵知道,这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
顾渊绝不可能就此罢休。“织网”系统只是暂时蛰伏。72小时的“清扫”协议延迟了,但危机并未解除。
而她,失去了系统,孤立无援,还被警方隐约盯上。
第三天,叶韵被允许出院,但被要求保持通讯畅通,随时配合调查。
她站在医院门口,看着外面车水马龙、阳光明媚的世界,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她就像一个从深海中侥幸逃脱的潜水员,重新回到岸上,却带着一身无法愈合的减压病和对深海的永恒恐惧。
她该去哪里?回那个冰冷的公寓?那里安全吗?
她想到了周姐。周姐还在重症监护室,她必须去看她!
叶韵打车来到中心医院,询问到周姐所在的ICU病区。隔着厚厚的玻璃,她看到了躺在病床上,身上插满各种管子和仪器的周姐。周姐的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全靠机器维持着生命。
泪水瞬间模糊了叶韵的视线。那个善良、勇敢的阿姨,因为她的牵连,此刻正生死未卜地躺在这里。
“周姐…对不起…你一定要撑下去…”她隔着玻璃,无声地祈祷。
就在她沉浸在悲伤中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在ICU走廊的尽头,一个穿着深色风衣、戴着帽子的高大身影一闪而过。
那个背影…隐约有些熟悉…
顾渊?!
叶韵的心脏骤停!浑身血液逆流!
他来这里干什么?!是想确认周姐的死活?还是…想灭口?!
极致的恐惧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下意识地想躲藏,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然而,那个身影并没有停留,很快就消失在了走廊拐角,仿佛从未出现过。
是错觉吗?还是他真的来了?他到底想做什么?
叶韵带着满心的恐惧和疑惑,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医院。
她不敢回公司公寓,用身上仅有的现金,在离公司很远的一个老旧小区里,找了一家不需要登记身份证的小旅馆住下。
房间狭小阴暗,墙壁斑驳,空气中弥漫着霉味。但这里暂时是安全的。
她锁好门,拉上窗帘,瘫坐在冰冷的床上。
现在,她该怎么办?
系统没了,盟友重伤昏迷,敌人隐藏在暗处,警方可能还在调查她…
她打开那部老式按键手机(出院时护士还给她的),电量已经耗尽。她插上充电器,屏幕亮起,没有任何新消息。那个羽毛图标再也没有出现过。“Shadow”也彻底失去了联系。
她真的是孤身一人了。
绝望再次袭来。
但这一次,她没有任由绝望吞噬。
她想起了周姐推开她时那双决绝的眼睛。
她想起了系统湮灭前传递出的最后力量。
她想起了那台古老的“镇魂桩”。
顾渊对那台仪器表现出的忌惮,是真实的!那是希望所在!
她没有力量了,但她还有脑子,还有记忆,还有…沈明用生命换来的数据,以及她自己拼凑出的真相!
她拿出随身携带的、藏在内衣口袋里的U盘(里面是沈明数据的备份)和那张硫酸纸图纸。
没有电脑,她无法查看数据。但她可以研究这张图!
她将图纸摊在床上,借着昏暗的灯光,用手指一点点描摹着那些复杂到极致的纹路和符号。
这不仅仅是一张图。这可能是一种…语言?一种能量的运行图谱?一个…锁的结构?
她回想着触碰仪器时感受到的“共鸣”,回想着信息流中关于“镇魂桩”和“仿制”的只言片语…
一个大胆的念头逐渐成形。
也许…使用这台仪器,并不一定需要她原来那种“系统”赋予的超自然力量?也许…它需要的是另一种东西?比如…正确的“钥匙”?或者…特定的“仪式”?
这张图纸,可能就是关键!
她虽然失去了“识气”术,但她作为程序员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能力还在!她可以尝试用理性的方式,去解读这张非理性的图纸!
这或许是她唯一的出路!
叶韵的眼神重新聚焦,燃起了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她不再是被动承受命运的棋子。
她要主动出击,用这凡人之躯,去破解神魔的棋局!
她拿起旅馆房间里提供的劣质圆珠笔和便签纸,开始疯狂地临摹、分析图纸上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到规律,找到那个可能存在的…“钥匙孔”。
窗外,夜色渐深。
城市的霓虹无法照亮她所在的阴暗角落,但她心中的那点微光,却开始顽强地穿透绝望的迷雾。
凡人与神魔的战争,在她这间小小的旅馆房间里,以另一种形式,悄然继续。
飞卢小说,飞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