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周洪宇盯着地铁玻璃里的自己,制服领口的铜扣磨得发亮,袖口沾着昨天整理档案时蹭的墨渍。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上周体检报告下来,高压140,医生说年轻人要注意休息,可他昨晚加班到十点,因为张姐把他整理好的季度报表偷偷塞回了档案柜最底层,导致他不得不重新核对三百多份数据。
地铁停靠在和平里站,他随着人流挤出去,抬头看见不远处国企大楼的招牌,红漆已经褪成了暗粉色,像被揉皱的旧锦旗。楼门口的保安小王笑着跟他打招呼:周哥,早啊。他点头回应,手插在裤兜里,指尖碰到了钱包里的旧照片——那是父母去世前一年拍的,他穿着大学毕业的学士服,站在老家院子里,父亲扶着他的肩膀,母亲手里举着刚蒸好的包子,热气模糊了镜头。
办公室在三楼最里面的角落,靠近卫生间。他推开门时,里面已经飘着咖啡香,张姐和李哥凑在电脑前看剧,见他进来,张姐立刻把电脑屏幕转向自己,李哥咳嗽了一声,说:周哥,昨天的报表你弄完了吗?王总早上还问呢。
周洪宇把背包放在桌上,拉开抽屉——里面的报表果然不见了。他盯着张姐,张姐翻了个白眼:看我干什么?我昨天可是帮你把文件送到王总办公室了,谁知道你是不是自己弄丢了。
算了,我再做一份。周洪宇拿起桌上的空白报表,坐在电脑前。他的电脑是办公室里最旧的,开机要三分钟,键盘上的Enter键已经掉了漆。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一道一道的阴影,像被束缚的枷锁。
十点整,王总办公室的门被推开,周洪宇抱着刚打印好的报表站在门口。王总坐在大班台后面,手里夹着烟,烟雾缭绕中,他的脸显得有些模糊。周洪宇,王总把烟按在烟灰缸里,你怎么搞的?昨天让你交的报表,现在才送来?
王总,是张姐把我的报表藏起来了,我昨天加班到十点才重新做的。周洪宇声音不大,但很清楚。
王总笑了,指节敲了敲桌面:张姐藏你的报表?她为什么要藏?你要是平时跟同事处得好点,至于这样吗?他翻开报表,随便翻了几页,算了,这次扣你半个月奖金,下次再犯,就调你去后勤。
周洪宇攥了攥拳头,指甲掐进掌心。他想起去年调岗的事——本来他在市场部,因为拒绝帮李哥做私活,被调去了综合部,负责整理档案和做报表。后勤是更差的地方,要去仓库搬货,或者给领导打扫办公室。王总,我...
出去。王总打断他,拿起桌上的电话,叫张姐进来。
周洪宇转身走出去,走廊里的空调风有点冷,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降压药,想起母亲生前总说:洪宇,要是工作不开心,就回家,妈妈给你做红烧肉。可母亲已经走了两年,家里的厨房早就冷了,油烟机上落了一层灰,冰箱里只有半颗白菜和几罐过期的罐头。
中午十二点,周洪宇坐在食堂的角落,面前摆着一份打卤面,卤汁已经凉了,面条坨成一团。旁边的桌子上,同事们说说笑笑,张姐举着手机拍视频:看,我们部门的聚餐,就缺周哥了,他肯定又在加班。李哥笑着说:周哥可是我们部门的老黄牛,哪像我们这么懒。周围的人都笑了,周洪宇低头扒了一口面,面条卡在喉咙里,有点噎。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带着他去军区食堂吃饭,父亲的战友们笑着摸他的头:小洪宇,以后要当特种兵哦。他当时举着筷子喊:我要当最厉害的特种兵,保护爸爸和妈妈!父亲笑着说:好,等你长大,爸爸带你去报名。可后来,父亲得了肺癌,去世前握着他的手说:洪宇,爸爸对不起你,没能陪你去当兵。母亲哭着说:你爸爸走之前还说,要是你能当特种兵,他在天上也能笑。
手机突然震动,周洪宇掏出一看,是银行的短信:您尾号1234的账户收入奖金3000元,余额12567元。他算了算,半个月奖金是1500,刚好是母亲生前每个月的医药费。他把手机塞进兜里,继续吃面,卤汁的咸味顺着喉咙滑下去,像眼泪的味道。
下午五点,周洪宇下班了。他背着背包走在街头,太阳已经偏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路过小时候的军区门口,他停下来,看着门口的哨兵,穿着笔挺的军装,腰间挂着枪,像当年的父亲。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旧照片,父亲当年就是在这里当哨兵的,每天站八个小时,腰杆挺得笔直。爸爸,他轻声说,我没当上特种兵,对不起。
公交车来了,他跳上去,找了个靠窗的位置。窗外的景色从繁华的商圈变成了老旧的居民区,再变成荒凉的郊外。他望着窗外,想起昨天晚上,他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看着父母的照片,母亲的织毛衣搭在沙发背上,领口有个破洞,是他小时候不小心扯的,母亲说:等你结婚,我给你织件新的。可他还没结婚,母亲就走了。
终点站到了。司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回忆。他背起背包,走下公交车,眼前是一条蜿蜒的山道,两旁的树木长得很密,树叶沙沙作响,像母亲的呢喃。他沿着山道往上走,背包里的旧照片硌得他肩膀疼,可他不想拿出来,怕一拿出来,眼泪就会掉下来。
天色渐暗,周洪宇坐在一块石头上,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白酒——那是父亲生前最爱喝的二锅头,他昨天从超市买的,放在背包里忘了拿出来。他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滑下去,烧得胸口发疼。他望着远处的山,山的轮廓在暮色中变得模糊,像父亲的脸。
爸爸,他对着山喊,我没当上特种兵,对不起。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远,山里传来回声,对不起,对不起......他从背包里掏出父母的照片,照片里的母亲笑着,父亲的军装上挂着军功章。妈妈,他说,我工作不开心,同事们都排挤我,领导打压我,我有点累了。眼泪掉在照片上,他赶紧用袖子擦掉,对不起,我没照顾好自己。
月亮升起来了,照在山道上,照在他的脸上。他把照片贴在胸口,听着山里的风声,听着自己的心跳,突然觉得有点轻松。也许,这里就是他的归处,没有同事的排挤,没有领导的打压,只有父母的陪伴,只有风的声音,只有月亮的光。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望着远处的山,笑了。爸爸,妈妈,他说,我想你们了。风把他的声音吹得很远,山里传来回声,想你们了,想你们了......他背着背包,沿着山道继续往上走,月亮跟着他,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对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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