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
混合着铁锈和血腥气的雨水，劈头盖脸地砸在陈辛星的脸上。
他坐在那头巨兽干瘪的尸骸上，每一次喘息，肺部都传来火烧火燎的痛感，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里面搅动。
视野的边缘阵阵发黑，整个世界都在打转，耳边只剩下雨点敲打骨骸和金属碎片的噪音，密集得让人发疯。
在他的正前方，泥泞与血水之中，那道黑色的身影单膝跪地。
零，那个代号“信使”的女人，低垂着头颅，湿透的额发紧贴着地面。这是一个献祭的姿态，一种抛弃所有尊严与自我的决绝。
陈辛星的视线已经有些涣散，但他那颗因过度消耗而濒临烧毁的大脑，却反而在以一种非人的效率疯狂运转。
他看着她。
不，他不是在看一个女人，而是在审视一件工具。
视线扫过她手中那柄高周波枪刃，刃口处有几道肉眼几乎无法分辨的细微崩口。大脑自动开始建模分析：材料为铬钒复合钢，经过至少一万两千次以上的高强度斩击与格挡，才会在这个位置产生这种程度的金属疲劳。
她的指关节上，覆盖着一层绝对不属于女性的厚茧，形状与枪柄的纹路完全吻合。她跪地的姿态，从膝盖弯曲的角度到上半身的重心，都保持着一种随时可以弹射而起的戒备，即便在臣服的这一刻，身体的本能依旧没有丝毫松懈。
这是一个完美的杀戮机器。高效，精准，致命。
但现在，这台机器想要一个主人。
陈辛星没说话，只是任由冰冷的雨水从唇角滑下，扯出一个近似嘲弄的表情。
“方舟？”
他终于开了口，声音因为脱力和喉咙的损伤而沙哑得像是破风箱，但字里行间透出的那股子凉意，比这漫天大雨更冷。
“一群躲在地洞里发霉的老鼠，也配跟我谈条件？”
这是他一贯的尖酸刻薄。
更是一场毫不留情的压力测试。
他需要拧开这个“工具”的外壳，看看里面的核心究竟是什么做的。是纯粹的力量崇拜，还是可以被轻易动摇的投机？
跪在地上的零，身体剧烈一震。
她猛地抬起头，那张总是冷若冰霜的脸上血色尽失，唯独一双眼睛里，像是有两簇被逼入绝境的火苗，骤然爆开！
“因为我们有旧时代最完整的技术资料库！从基础材料学到核聚变引擎，所有的图纸和数据，我们都保存着！”
她的声音不再平稳，音调因为激动而尖锐，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全身力气从胸膛里生生刨出来的。
“我们有上千名工程师和士兵！他们还记得怎么操作机床，怎么架设生产线，怎么把那些该死的图纸变成可以摸得着的钢铁！”
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她脸上肆意流淌。
“我们什么都有……”
她死死地盯着陈辛星，那眼神不再是狂热，而是努力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近乎癫狂的祈求。
“我们只缺一个……一个能带领我们创造奇迹的……神！”
“神？”
陈辛星嗤笑一声，低头扯了扯自己身上被冲击波撕得稀烂的工装，又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摊开手。
“你看我哪儿像神？”
他慢悠悠地向后一靠，背脊倚在身后狰狞的骨刺上，语气里满是戏谑。
“我就是个手艺人。”
说完，他没再给零任何辩解的机会，直接对她下达了成为其追随者后的第一个命令。
那语气，不容置疑，甚至带着一丝理所当然的轻蔑。
“想跟着我，行啊。先干点活儿，证明你不是个废物。”
他抬起下巴，示意了一下满目疮痍的战场。
“清理战场，把那些秃鹫战车上所有能用的零件都给我拆下来。记住，是所有。特别是传动轴、高强度合金板和能源核心的稳定器，一个都不能少。”
“另外，给我放哨。我要睡一会儿。”
零眼中的火焰，熄灭了。
不是黯淡，而是瞬间凝固成了绝对服从的灰烬。
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疑问。
她深深地、深深地低下那颗高傲的头颅，以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应下这道堪称羞辱的命令。
“是，我主。”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已经起身。
整个人如同一台接收到最高指令的精密构装体，沉默地走向最近的一辆战车残骸。她抽出枪刃，刃尖以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切入装甲接缝，“刺啦”一声，伴随着刺眼的火花，一块完整的合金板被精准地撬了下来。
她没有再回头看陈辛星一眼，仿佛她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拆零件”这一件事。
看着她那毫无折扣的顺从，陈辛星紧绷到极限的神经，终于，有了一丝松懈的迹象。
他赌对了。
对付这种纯粹的实力主义者，任何花言巧语，都比不上绝对的力量，和一个不把她当人看的命令来得管用。
……
与此同时，另一个时空。
地球。
在经历了长达半分钟、足以让全球心脏病发病率飙升的黑屏后，信号恢复了。
然后，全球数十亿人，就看到了令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那个之前还与陈辛星并肩作战，如女武神般强大冷酷的黑衣女人，竟然……对着他，单膝跪地！
全球的直播间，在死寂了0.1秒后，彻底被引爆了。
【卧槽！卧槽卧槽卧槽！我他妈看见了什么？！跪了？那个杀神姐姐跪了？！】
【唇语专家！快上唇语专家！他们在说什么？为什么我感觉她喊了‘神’这个词？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开局女boss，打完直接白给？上来就女王臣服？这他妈是什么神仙剧情！我直接吹爆！】
【不对劲！你们看主播的表情！那根本不是欣喜，也不是接受！那是审判！是君王在审视他的战利品！他妈的，他真的要当老大了！】
【她站起来了！她去拆车了？我靠，神明下达的第一个旨意……是让女武神去捡垃圾？？？】
弹幕形成的白色洪流，让全球各大社交平台的服务器不堪重负，接二连三地发出过载警报。
龙国科学院，最高指挥中心。
钱振华院长刚刚捡起掉在地上的钢笔，白启明院士还在大口吸着氧气。
而夏芊惠，正和几位顶级的行为心理学专家一起，死死盯着通过超级计算机进行实时解析的唇语模型。
“……技术资料库……带领我们……活下去……”
一个专家扶着额头，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无法理解的骇然。
“奉您为主……”
另一个专家补充道，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开始埋头拆卸零件的女人，又看了看那个坐在尸骸上、仿佛理所当然的男人，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被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夏芊惠的身体在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看着屏幕上那个发号施令的男人，看着那个毫不犹豫执行命令的女人，一个让她灵魂都为之战栗的结论，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中。
“他不是在单打独斗……”
她的声音很轻，却让整个指挥中心所有听见的人，都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他在废土之上，建立属于他自己的……第一个势力！”
话音未落，屏幕上的画面，风云突变！
那个刚刚还像君王般主宰一切的男人，身体忽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摇晃了一下。
撑不住了。
陈辛星再也撑不住了。
精神与身体的双重透支，像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冲垮了他用意志力筑起的最后一道防线。
眼前的世界，猛地一黑。
所有的光和声，都在以惊人的速度离他远去，被拖入一个无限遥远的深渊。
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失去了重量，又好像被整个星球的引力攥住，无力地向后倒去。
这是……要死了吗？
也行，至少不是死在怪物手里。
在他意识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视野的残光里，他看到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那道正在远处废墟中忙碌的黑色身影，撕裂了雨幕，以完全违背物理定律的速度，化作一道残影，跨越了近百米的距离。
下一秒，他没有落入冰冷的泥潭。
一个冰冷、坚实，却又带着一丝颤抖的怀抱，从他身后稳稳地接住了他。
零用自己的身体作为支点，将他脱力的身躯紧紧护在怀中，用那并不宽阔的后背，为他隔绝了漫天的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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