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陆卓佝偻着背挪回来时,沈小烟那双空洞麻木的眸子,终于泛起了波澜。
她看到陆卓的胖袄上沾染了新的泥土。
她瘦弱的身子动了动,伸出那只皮包骨头的手,轻轻拽了拽陆卓的衣角。
眼神里,是询问。你去哪了?
陆卓瞥了她一眼,这小哑巴虽然不说话,但心思却比谁都敏感。
他伸手拍掉身上的尘土,语气是惯有的粗粝与不耐烦,却奇异地带着安抚的意味。
“怕个卵,老子出去搞点吃的,还能被人吃了不成?”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两个杂粮饼,还有一个水囊。
这是他刚刚在系统得来的每日物资。
他将其中一个饼子和水囊塞到沈小烟怀里,自己则走到小庙外,熟练地用火镰石引燃了一堆枯枝。
火光跳跃起来,映亮了沈小烟那张脏兮兮却难掩清秀的脸。
她死死地抱着那个饼子。
火光下,她看到陆卓的面庞忽明忽暗,那双眸子让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心安。
这个男人,很危险,像一头随时会择人而噬的孤狼。
但也只有待在他身边,她才能感受到名为活着的温度。
陆卓没理会她,自顾自地啃着饼子。
那滋味剌嗓子,但他却吃得面不改色。
他需要尽快恢复体力。
杀了李茂,只是开始。在这乱世,没有力量,就等于任人宰割。
……
临古县城西,马家府邸。
马家的内堂书房里,一种诡异的兴奋中节节攀升。
“你当真看清楚了?李茂那老东西,真是被人抬回去的?”
一个身穿绸缎、面色白净却透着虚浮的青年,正抓着一个家丁的衣领,唾沫横飞地追问。他就是马家大少,马佑安。
马友连连点头。
“千真万确!大少爷,小人亲眼所见!李茂那老匹夫被人从车上抱下来的时候,胸口一个血窟窿,那血啊,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把那身锦袍都染透了!听说抬进府里没半个时辰,人就断了气!”
听完马友的描述,马佑安猛地松开手,仰天发出大笑。
“哈哈哈哈!好!死得好!真是老天开眼,报应!就是报应!”
他的笑声在寂静的院落里回荡,显得格外刺耳。
李家和马家斗了半辈子,他爹马川做梦都想把李茂踩在脚下,没想到,这老东西竟然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就在马佑安笑得最得意忘形的时候——
书房的门被人一脚粗暴地踹开。
马佑安的笑声戛然而止,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
“谁他妈的这么不开眼,敢踹老子的门……”
话未说完,他看清了来人,那股嚣张气焰顿时像被戳破的气球,瞬间瘪了下去。
“爹……爹啊。”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眼神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正是马家家主,马川。
马佑安的脸变得比翻书还快。
他点头哈腰,脸上堆起谄媚的笑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双手奉上。
“爹,您忙一天辛苦了,儿子孝敬您的,刚出锅的卤猪耳,还热乎着呢!”
马川看着自己这不成器的儿子,嘴角狠狠一抽。
他感觉自己的血压正在飙升,恨不得一巴掌把这逆子连同那只油腻的猪耳朵一起扇到墙上去。
老子处心积虑,谋划大事,你他娘的就知道吃!
他强行压下掐死儿子的冲动,毕竟是亲生的,忍了。
“为父爱吃酱牛肉。”
马川冷冷地丢下一句,挥手让马友滚出去,然后反手将房门重重关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他转过身,目光如刀,盯着马佑安。
“李家出事了。李茂在城外,被不明身份的刺客当众刺杀,生死不明。”
马佑安一听,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眼神有那么一瞬间的闪躲。
高手过招,一瞬足矣。
马川何等人物,立刻就捕捉到了儿子不自然。
他心头猛地一震,一个荒唐至极的念头涌了上来。
难道……
他死死盯着马佑安,一字一顿地问:“是你干的?”
看这架势,是瞒不住了。
马佑安索性脖子一横,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
“是我干的,怎么着!”
他挺起胸膛,仿佛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爹,我早就想为您分忧了!李茂那老东西不死,咱们马家永无出头之日!我这可是大功一件,您……您可千万别打我啊!”
马川浑身发抖,猛地一抬手。
马佑安吓得一哆嗦,抱着脑袋就蹲了下去。
然而,预想中的暴揍并未落下。
一只宽厚有力的大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我儿,干得好!”
马佑安懵了,他缓缓抬起头,看到的是马川那张因为极度兴奋而微微扭曲的脸。
“快!跟为父说说,你是如何办到的?那刺客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通天手段,能在百人之中取李茂首级!”
马川详细问了来龙去脉,当听到那刺客仅凭一人,一击毙命,事后还能在乱军中从容脱身,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何等人物!
随即,他又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杀机:“此人手段太过狠辣,若是将此事传扬出去,或者被李家查到蛛丝马迹,对我马家……”
“爹!”
马佑安见状,立刻打断了他,“你要是不想咱马家明天就被人灭门,就千万别去惹那位慕容大哥!”
“放肆!”马川勃然大怒,“说的什么狗屁话?”
他抄起墙角的鸡毛掸子就朝马佑安身上抽去。
“爹!我说的都是真的!”马佑安一边抱头鼠窜,一边大叫,“那慕容大哥的本事,神鬼莫测!杀李茂,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您动他,就是给咱们马家招灾啊!”
书房里顿时鸡飞狗跳。
一通追打后,马川累得气喘吁吁,马佑安也灰头土脸。
“爹,”马佑安捂着脸,郑重的语气开口,“如今李茂死了,李家那两个儿子都是有勇无谋的莽夫,内部必定大乱!咱们与其把心思花在如何对付慕容大哥这位强援身上,不如趁此良机,一举吞并了李家的产业,这才是正事!”
马川闻言一愣,诧异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这混账东西……今天这是开窍了?竟然能说出如此有见地的话来?
他刚要点头赞许,却见马佑安已经从地上捡起那个油纸包,美滋滋地啃起了猪耳朵,吃得满嘴流油。
马川:“……”
罢了,蠢是蠢了点,但话糙理不糙。
“你说的有道理。此事,需从长计议!”
……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
寒风依旧凛冽。
陆卓被尿意憋醒,他打着哈欠,走到离小庙不远的一处山坡边,解开裤腰带,对着下面的山沟开始放水。
晨间的山林寂静无声,只有风声和水声。
就在他酣畅淋漓之际,下方的草丛里,冷不丁传来一个带着哭腔。
“别……别呀……”
陆卓的动作一顿。
下一秒,一个脑袋猛地从那半人高的枯黄草丛里钻了出来。